江南多春雨,窗前芭蕉響滴答。

簷牙高啄,迴廊上,正自廊腰轉出一名僕從,他站定後,抬手叩了門板幾聲,領言進房。

房內一室寂緘,湊上連綿的雨勢不絕,天未暗已透了死寂而出。那僕從緩嘆了暗氣,履步至窗前,推了綠紗窗迎了清寒而進,雖巳時然天色仍壓得低暗。

案上青年執一管落墨對紙練字,見僕從的舉措也無眉眼靜動,儘管一啄短撇的氣勢比之方才是重了分寸。

僕從開了窗後便轉至案旁研墨,大少爺素來厭喧鬧,總一人獨居於與前院隔了一池碧綠的垂柳院落。踏了小橋履了深徑,轉眼便是長年幽僻的靜院,更增少爺的寡默。

他覷眼紙上飄灑的瘦勁丰逸,再轉少爺的眉眼淡色,旋了幾舌的話語終究離齒而出。

「少爺,寫了上半晌的字,也該歇歇了。」

紫毫掭筆,青年不動如漠。「常叔,無須欲言又止,甚麼話儘管說吧。」

僕從聽了,方才敢話出。「老爺吩咐了,今兒晚宴不許少爺推辭。」

持筆懸空略靜了會,方才續動。「家常晚宴,怎地不去?常叔,你多慮了。」

話是這麼說著,可僕從仍自紙上瘦勁的字體讀出隱然若見的鬱色。
時光流於靜峙,室內只聽得研墨的輕嘶,窗外卻是自雨中捎來動靜,由遠而近踏了小橋流水,鶯燕嘻笑風中流動。驀地,青年擱筆於鎮,眉眼攜有冷怒。
「常叔,把窗闔上。」

這方院落儘管青年收了幽靜,卻阻不了闖進的人聲。


江南的章府是巨富其一,專管絲織業,也兼營了硯石松墨造紙燒瓷,一言蔽之便是觸手延生多處的商富人家。

章老爺收了幾房侍妾,所有的兒女卻五指數算得出。正房妻產子後幾載春秋,便染病埋香魂歸,他並無續娶填房,只是收妾不曾斷。

青年貴為章府長子,待章老爺乘鶴西歸,家產自是盡數歸於所有;亦因如此,為防有心人算計,儘管已是個男人,卻仍不近女色,迥異於其父弟的荒淫縱樂。府裡僕廝只道大公子身有隱疾,言談之餘不免流言蜚長,盡是曖昧其言。

章袤繼承了父親的俊俏,卻無風流的眉眼,真該說起來是帶點冷峻的寒冰風雪;與亡母酷似的沉靜總蘊於身端,為其寡言更增冷峻。


生活且慣於富庶,人便流於奢靡。

外人總流傳章府的小廝俊如潘郎丫環貌似花,沒個好相貌只怕連灶房老工也帚把打出門去。眼捎而見盡是標緻皮相,如此情勢,更滋長蓄孌童或男女淫靡一事。

少年章袤不懂為何他是如斯地厭惡這處自小生長之地。
他也無從瞭解父親與小弟的好貪美色,對府中丫鬟曖昧彰顯的調情,他只是更沉默了面孔。
父親有兩房妾室原不過是府裡的丫環,受了寵幸後一舉飛上枝頭,遂引得身下如花貌美群一效仿,對他們幾名少爺是如狐見兔,打著收房做妾的主意。

因此,他自小便厭惡女人的碰觸,儘管是伺候他著衣的年長女僕,他亦是有說不出的反感。遂等了年歲稍大,便遣退了服侍的幾名女僕,換上了府中不討喜的老僕隨從。

章府日夜樂舞不斷,歌聲靡靡,鶯燕穿流,自小便在此番頹靡生長的章袤,在弱冠後,執意不改地遷進此處幽僻,遠離前院的放肆狎樂。

他常看著窗外的一池清碧,隨時月推移,也漸自瀰漫一股自骨子發臭起的奢靡,他只是看著,自眼底流動悲厭,而後嘆氣。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說,看著吧,遲早章府敗在你們手裡。



炊金饡玉,無從下箸,眼前的姬妾旋舞,他只想儘早離去。

舉觴一飲而盡,方放下盞來,一旁伺候的丫環已伶俐的倒了酒。他瞥了眼,見是個容貌標緻的荳蔻女孩,正朝他抿唇羞赧一笑。

他未作應理,一聲紈绔輕佻已搭上話來。「許久不見,大哥仍是這副不苟言笑,只顧著喝酒呢,把兄弟都給忘了。」男人一張偏陰柔的俊俏臉孔笑得親熱,卻無甚好意,青年亦僅是虛扯一笑應理。

冠上明珠於燈火中璀璨,見青年不改面色淡漠,男人也只笑著,神態慵懶地招手執酒佇立的貌美女孩。「挽袖,妳過來。」

女孩依言蓮足款移,男人一掌拉了入懷,湊唇在其姣美若花的頰上親了一口。

「挽袖可偏心呢,見了大少爺就魂飛不知哪去了。」見女孩微露驚慌失措,男人也只嘻笑,掌覆女孩胸前摸了一陣。「若非妳還未成為女人,憑妳這張面孔,只怕府裡一半人皆不及妳。」

青年別過眼去,舉觴酌酒。眼瞥處盡是一片淫靡,女人嬌聲男人狎笑,在燦燁燈火中,他驀地自眼底生出一發迷茫。

「幾杯黃酒,大哥醉了。」他說著,站起身來,目光看著男人。
「大哥要走,誰能攔阻。」男人笑了笑,翩如秋水的目光正面迎視。「挽袖這小丫頭大哥一併帶了去吧,留作伺候也不枉二弟一番心意。」
「不。」他說著,「你知道我不喜歡女人的。」
「是麼?」男人又笑,轉首吻了女孩一口。「那今夜她可得睡在二弟枕上了,大哥也不可惜麼?」
「二弟說笑了,這與大哥何干呢?」端起虛笑,他刻意忽略了女孩眼底漸凝聚的晶魄,只是沉默離去,幽如鬼魅。


轉了迴廊,沿途的僕從見了他是退旁躬身問好,他也只一貫平板的步履徐緩,身後隨從不語默隨。
他踏至橫上清碧的曲橋,只要過了橋便能回至熟悉怡適,永遠將前頭的奢靡隔絕橋外。


「大哥。」

青年佇立半晌,默然轉身正視。
「有事麼?二弟。」

「好段日子不見,大哥這麼走了,也不與爹打聲問候,爹可傷心呢。」
「他抱著女人飲酒作樂,大哥無意阻父親興致。」

男人笑了笑,有絲冷戾。「大哥忒是無情阿,對父親兄弟說話淨是這副臭脾氣,活像咱們都對你不起似的。」

「回去吧,二弟,大哥喝多了數杯,身子正不快。」
「是阿,過橋去便是大哥的所屬地,連爹也不便進入,更況一般人等?」
「二弟又說笑了,此處僻陋怕是父親不願多顧,二弟知道的,大哥喜清靜,聽不慣人聲。」
「是阿,二弟什麼都知道,大哥聰明俊秀,成天窩在此處不管外頭風聲,可爹卻仍是看重大哥阿。」
「二弟,你欲說些甚麼無須迂迴,大哥無心猜臆話中意有所指。」
「大哥,今夜的月色真美,仰首覽月時莫忘千里共嬋娟。」


冰魄冷冽逶迤而下,一月銀光撒予幽碧。

青年只是緘默地望著佇立廊上的男人,眼底晦澀流動,一如蟾光。
男人也只笑而不語,身袖與風翩飛,眼底反覆了什麼,到底無人知曉。


很久的以後,青年才明瞭二弟那時的意有所指;揭示了隱於下的反目,硬生生劃開了那場北方風雪。



這日午後,暑熱難當。他命了僕從備水,待一切妥置,僕從也出了內室,他欲褪下外衣,卻見一廝闖進內室。

「大少爺沐浴是麼?小的來伺候您。」

青年微一驚愕,振下心神瞥了那廝,見生得俊美,卻眼捎邪氣,更令他見不慣的是堂堂男兒學女子點脂撲粉,將個陰柔面龐化成男女不分。

「出去。」他冷聲喝道,對於隨從竟放了這妖人入室感得不快。

「大少爺別氣騰騰的,氣壞身子小的可是揉心疼。」那廝笑嘻嘻的,似渾然不覺,湊過身去便要替青年解衣抽腰帶。

青年面上一震,尚不及反應便教那廝摸了身,猛地大怒反手掃了一掌,那廝哇地哭聲亂叫倒地哼哼,劇痛之餘仍不忘眼帶水光捎怨而去。

「大少爺您這是做什麼呢?小的是好心阿,二爺說大少爺不喜女人定是喜愛男人,才命小的過來服侍,怎麼……怎麼就不分青紅打了小的呢?」

至此,青年方自驚疑轉為怒火。府中蓄孌童的風氣時有耳聞,卻將念頭動到他這來,他不喜女色不代表好男色,尤其方被這妖人碰觸之處感得噁心。

「常叔、常叔!」

聽得少爺冷喝,原處於外室惶惶不安的老僕忙風風火火趕進。方才這小廝抖了二少爺的玉珮說是奉了令,他雖懷疑也只得放人入室,如今聽裡頭動響,想必少爺是氣壞了。

「少爺,有何吩咐?」

「去,將這人拉下打三十大板,刑畢攆出府。」
他冷聲說著,猶自聲中聽出氣顫。

那倒地哼唉的小廝,一聽此言只差沒魂飛魄散,匍匐於地話未落已滾出淚來。

「饒命、大少爺饒命,小的罪該萬死,卻萬不可將小的攆出府,小的再不敢、再不敢冒犯大少爺!」

不過幾句話,那小廝已哭得涕淚四流,抽噎不得。
爬行至冷厲不語的青年腳邊,那廝欲抱鞋求饒,青年一腳飛了去,將之踢個翻了幾轉。

「饒命、少爺饒命!小的也只是聽令辦事,絕無冒犯少爺之意。」
自地上爬起,那廝咚咚直嗑頭,嘴裡不住求饒。

聽得哭號,青年更是生厭,見一旁老僕只是發愣,冷峻眸色斜睇,聲淺卻厲。

「常叔,還不快將這人拉下!」

「是,小的這就去。」見青年氣得眉目隱顫,老僕忙喝了人拖走仍匍匐於地號得險些差氣的小廝,在一疊聲哭爹喊娘,幾名隨從將之拖了挨板子去。

這一折騰,別說沐浴,待人一走青年已氣得渾身發顫,欲尋事問罪的情緒幾轉也只得捺下,他只是看著窗外,聽得板子聲混揉那廝哭爹喊娘的哀號,心一厭猛地闔窗。


這事過後,確實在府裡引起不小騷動,繪聲繪影更是流言四竄。
眾人只道大少爺真身有隱疾,無法人道。否則怎地女人不愛男人不近?


過了半載,青年辭別了滿府風雨,帶了數名隨從老僕,踏出了至外的第一步。
他以繼承人的身分前往北方交涉,實則一輩子永不再回江南。





其實只想簡略交代章袤的過去,想不到越寫越多,近來有想過不再續寫,蝶月故事眾多也都好看,也擔心是否設定與人相似.....@@

雖說罌粟是無甜蜜愛情,認真說起來還會有些冷酷,除此之外,便是沒時間敲文,畢竟大考比寫故事來得重要

依篇名便可知我是以誰為出發點去鋪陳整個故事
但寫出來卻也漸偏,原定中沒有的蝴蝶意外現身,也使篇數拉長
雖然很想將它寫完,可若與時間衝突,忍痛棄之也是不得以選擇
這也不能算是小說,比較像是我腦海中的片段,因想化為文字而去鋪設其餘所在,所以連貫性有些硬,等那天有空再來小幅度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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