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場開心的晚宴,卻因燕飛虹的眼淚而灰飛煙滅。
女兒硬是閉房不出,任憑他擺出父親架勢依舊不為所動,只得作罷。
醉輕侯大感不解,不過是輸了比試,怎生如此大怒氣?
找了子丹問話,問不出什麼名堂,再問下去,聲急了,也只換得子丹簡略一句:一切都是我的錯,父親。頓時令他為之語塞。
孩子大了,越發不懂得心裡想些什麼,既然飛虹不睬父親,他只得囑咐子丹,多去安撫妹妹。





在迴廊上,燕子丹便一直是副陰沉神氣,尾隨於後的武承毅察言觀色,亦不敢多言,只是隨著少主一路至小姐房裡。


甫踏進屋裡,遂感得烏雲籠罩,大有山雨欲來之態。
燕子丹瞥眼至一旁女婢,見其雖面容惶懼,卻無紅腫掌印,看來飛虹脾氣比之昔日大有增長,不再一不順意便打罵下人。

飛虹臥於榻上,聽見少主前來也不起身,只是面向裡的背對著他。
燕子丹喚了數聲,見其不為所動,心下登時厭煩。他實很想轉身離去,可又礙於父親囑咐,只得緩和臉色,趨近數步,在床沿坐下。

隨年紀增長,他越發注重禮節。對於過分親暱的舉止總盡可能避免,每當他放下身段,便是為得安撫飛虹,盡可能做些討好她的事,這令他覺自己失了原則。

「飛虹,還氣麼?」他溫聲道,難得對妹妹溫柔的說話。
「你走!」燕飛虹的聲音悶悶的,是哭過帶點沙啞。
「大哥跟妳說話怎地這般沒規矩?」他沉了神色,有些不悅。
「我叫你走!」燕飛虹絲毫不領情,硬是趕燕子丹走。

真不懂事。燕子丹冷冷想著,都是個大姑娘了還如孩子般脾氣,這也是他漸不喜飛虹的原因。但他卻是又一次緩和聲調,極其溫柔的說道。
「妳轉過身來,有什麼話與大哥好好說。」
燕飛虹的確依言轉過身子,她抬起眼,自瞳中迸射一縷恨意,教燕子丹為之一怔。
飛虹從沒用這種眼神看過他,她是真的生氣了,燕子丹心忖。可仍不作回事般伸手撫她頭髮。
「別碰我!」燕飛虹格開他的好意,眼神仍是那般怨忿。「你別假惺惺了!」
這回燕子丹再也忍不住,他沉下臉來,寒聲道。「妳說什麼?」
見大哥這副陰寒神氣,燕飛虹心底掠過一絲膽怯,可仍是硬著聲道。
「有沒有,你心裡清楚。」見大哥仍是寒著一張臉看她,索性放膽了心。
「我要你稟退眾人,你卻置之不理。你見著我的失敗很開心是麼?你想眾人恥笑我的失敗?你是故意的你以為我不知道麼?」她瞪著兄長,在心底翻騰許久的話終於一口氣說出,可這並不使她感到暢快,她只覺心底滿充斥著苦澀,那般引她作疼。

燕子丹只是冷著神色,飽含寒意的眼神直直地盯視飛虹,似要看進她心底的恐懼。
「妳真認為我做如此想?」他輕聲道,聽不出情緒。
「對,我就是這麼想,你說呢?」

飛虹向來不懂察言觀色,但對他,卻總能敏確的猜出心意。燕子丹冷冷想著,那又怎地?她始終不會知道她的兄長究竟想些什麼,就好比現下,他突然緩下神色,眼神透出溫柔的哀傷。
「飛虹,妳錯了。大哥並不如此想,我只是希望妳能勇於接受失敗。」
他溫聲道,伸手握住飛虹的手掌。

果不其然,見燕子丹這般溫柔,燕飛虹早軟卻一半,可仍是硬著聲道。
「你又哄我了。」她試圖抽回手掌,卻發現燕子丹緊握,透出微涼的溫度。
「該說的大哥已說全,妳信也好,不信且罷,我是無能為力。」
燕子丹苦笑著,眼神又是那般的既溫柔且憂傷。
見到這樣的眼神,燕飛虹早已氣消,卻鑒於昔前經驗,仍是硬著臉。她知道大哥善於表面話,每回哄得她開心,過幾日又恢復那冷冷神態,教她捉摸不得。

她瞪著兄長,再一次說進他心底。
「是爹的吩咐吧,爹要你勸我別再鬧脾氣了是麼?你根本不是真心。」
為何飛虹總要將事挑明?燕子丹想著,可仍是微微一笑。
「爹的確囑咐過我,但我若非真心,也不會與妳說這些。」他嘆了口氣,緩緩說著。飛虹瞥了一眼,仍是不作態。燕子丹驀地話語一轉,透出冷漠。「妳幾次否定大哥的心意,事至此,沒什麼好說了,望妳好生想想。」
他掃向燕飛虹的那眼含有無可傾吐的憎惡,卻只消一轉,盡數隱回心腹深底。
他不發一語地站起身來,旋即欲離。

還未行步,便感得右肩一沉,瞥眼見是飛虹抿唇拽住衣袖,不讓之離去。
「……我信你便是。」她瞅著立於床前面無波動的燕子丹,在燭火晃動下,神色平常卻晦澀難辨,並自眼神透出縷漠然,這樣溫冷地看著她,直教她心底融了雪似。
燕子丹微微一笑,順著飛虹心意又坐回床沿,撫著她的頭髮溫聲道。
「以後可不許這般亂發脾氣,父親為了妳,連晚膳都嚥不下,等會記得向父親道歉。」
「我知道。」見飛虹神色緩和許多,不似方才言詞咄咄,燕子丹這才略展眉頭,總算是安撫了妹妹。


起身離去之際,隨眼留意了房內女婢,卻不見容衣,燕子丹不禁問道。
「容衣呢?怎不見隨侍身後?」
聽到容衣二字,燕飛虹心底又開始翻騰,她抬眼望著兄長,眼神是無比銳利。
「爹調她去服侍天忌了,誰叫這天忌難伺候,脾氣可大著。」
見兄長若有所思,燕飛虹又冷聲道。
「大哥你這麼喜歡她,不如乾脆調她至你房差遣算了。」
「飛虹,妳胡說甚麼?」燕子丹臉一沉,妹妹的猜疑不是不知道。
燕飛虹冷哼一聲,負氣似地又臥於榻上,面朝裡的偏過臉去不願注視兄長冷銳的神色。
見妹妹這樣,燕子丹只好緩下聲。
「飛虹。」
「我沒生氣,你放心吧。」雖是這麼說,可從聲中聽得出冷硬。
見狀,燕子丹也不再說甚麼,隨口囑咐了一旁女婢好好伺候小姐,遂轉身出房,隨後的武承毅忙搶上啟門。


出了房門,燕子丹絲毫不覺行步飛快,臉色是一貫淡然無波,卻自眼神透出冷銳,刺得人微微發瑟。
他只覺他是越難捺下心中怒氣,實該警惕,他的修養真是越發差了。





過了幾日,醉輕侯命人設了晚宴,請了一雙兒女及天忌入席。


在飯桌上,看著眼前心思各異的三個孩子,誰也不說一句話,醉輕侯只好笑著對天忌說話,試圖緩和沉凝的場面。

「想必天忌已見過小女,前幾日的比試,不過是飛虹孩子性胡鬧,老夫認為如此並不傷了和氣。」醉輕侯客氣道。女兒與天忌之嫌隙早有所聞,亦令他傷了好些天心神。雖認識天忌不深,但知其非肚腸狹隘之人,自是不會與飛虹計較,比試一事,說是飛虹胡鬧倒有可能。

「島主言重,我不會放在心上。」
天忌也不客套,簡略一句示明心意。

醉輕侯寬慰地笑了笑,他果無看走眼。天忌雖脾氣古怪,但不失氣度,並不因小事而掛懷於心。憑此點,對天忌又生了幾分賞識。

雖是如此,可看著飛虹神色不耐,子丹面無情緒,醉輕侯驀地暗自揪眉。
從何時開始呢,這兩個孩子的脾氣越發無可理解。對飛虹他的確疏於管教,對子丹卻是嚴格教導,子丹雖非他所出,可對之他是真心喜歡,望子成龍的心態為人父母總是有的,故教導難免嚴了些。

至於飛虹,其與亡妻酷似的面容總令他在訓誡時拉不下臉,對亡妻懷有的愧疚亦盡數化於父愛疼寵,慣了頭的結果便是這般令他憂煩。故他才希望兄妹倆感情和睦,畢竟大敵雖除,可變數忽起時,自身能否存世亦難揣度。若真那麼一天,飛虹好歹有子丹照顧,那任性也只子丹能解。是故見到兩人鬧脾氣,他是比誰都發 愁。


雖見氣氛冷清,但醉輕侯還是溫和笑道。
「飯桌上可不許擺臉色,一家人吃飯總是要和和氣氣的。」
燕飛虹正愁無氣可出,聽父親這麼一說,倒是冷笑道。
「爹,你可糊塗了,誰跟他是一家人阿!」
「飛虹,不得無禮。」醉輕侯凜了神色,自聲透出威嚴。
「我可沒說錯阿,天忌與咱們非親非故的,本就不是一家人。」
「天忌是爹之故友所託,雖無血緣,但情分不淺;妳如此態度,可真失了修養。」
醉輕侯皺眉,女兒實是小性子,不過輸了比試,卻能氣成這般怒勢洶洶模樣。
「可我不喜歡他,我就是不要他與我同桌吃飯!」話一出,燕飛虹倒是留神了天忌,見其不為所動,連唇角也無牽扯,一副全不在心模樣,真是見了就生氣。

「爹,這人的來歷不清不楚的,你這般喜歡他,也不知是否遭人恩將仇報?再者他對頭厲害,將會給千飛島帶來多少麻煩亦無可知,千飛島向來與世無爭,無須淌這場渾水!」見天忌不為所動,燕飛虹索性言詞加重。
「飛虹!」醉輕侯重喝道,唇角微顫,一向溫和的臉色是鐵青無比。燕子丹察知事態嚴重,父親何曾氣成這般,遂眉眼一抬,譴責眼色掃出。
「飛虹,莫再多言,快向天忌道歉。」

「大哥,我沒說錯!」見兄長也跳出說話了,燕飛虹更覺心有不甘。她不過是點出了事實,怎地父親與兄長這般怒氣騰騰?難道真心話說不得麼?

想到大哥,又覺父親對天忌之看重實是委屈了兄長,翻騰的話不由再次出口。
「爹喜愛天忌便罷,怎地對大哥就無這般好對待?爹明知大哥心繫雙劍異行,硬是不與傳授,但對這外來的天忌,別說雙劍異行,連不外傳的千飛劍法也一併傳了,爹這麼做是置大哥於何地?您可知大哥心裡難過?大哥什麼都不說不代表他不在意!」

「飛虹,住口!」燕子丹猛地起身,怒聲喝道。只聽杯盤清脆作響,隱於袖中的手緊握成拳,其臉色鬱怒,連唇也在顫抖。見兄長氣得眉眼變色,燕飛虹不禁心怯。


僵持不下之際,天忌倒是說話了。
「承蒙島主好意,天忌在此謝過,為免再生嫌隙,容天忌告退。」
話完,也不待醉輕侯挽留,披風一動,人已離席。


喚了數聲未回,醉輕侯也只得作罷,頹然搖首,好好一頓晚宴,卻成如今局面。
一瞥女兒,見之立眉豎目瞪視天忌遠去之向,氣得他是眉心糾結,嚴聲喝道。
「飛虹,現下回房去好生反省妳今日所言,妳之行為,實是令爹為之痛心!」
轉而正視子丹,還不及開口,便見燕子丹低垂神色,輕聲道。「容子丹告退。」
醉輕侯忙欲說些甚麼,卻見子丹已退出房去,轉個彎,身影已遠。

燕飛虹懊惱咬唇,她何曾見過兄長如此動怒?看樣子,大哥是會好一陣子不理睬她了。見父親餘怒未消,為免言語頂撞,不待父親開口,腳跟一轉人已退出房去。
「飛虹回房反省。」霎時,冷清的晚宴,獨留醉輕侯頹然重嘆。





天忌一出房,便是循著印象至平日練劍之處。坐在石上,默然思索著燕飛虹席間針鋒尖銳的話語。他不是沒想過,身處千飛島,萬一教炎熇兵燹探知,那惡魔會做出怎生舉動誰能料想?若真發生了心憂之事,他如何對的住好心收留的千飛島主,是故他思索著是否該離開島上,免起干戈。


聽得不遠處循至的腳步聲,他知曉是容衣,雖不清楚島主用意,容衣又是個囉唆之人,可有個人陪他說話,那也是好的,儘管有時容衣說出的話實是不怎麼中聽。


見天忌啟門而出,容衣當下並非尾隨於後,而是先往了灶房一趟,備了些吃食,這才一路尋著天忌而來。可她並不打算開口勸說,幾番相處下來,她倒也懂得天忌面無表情下的臉孔是何情緒,方才大廳中的針鋒相對,才是隱隱牽動她之心關鍵。


隨著燕子丹與其妹日漸生隙,在今日晚宴倒是檯面化。她是該稟報母親這番情形,千飛島不再是與世無爭,而是有法可破。可心中莫名惆悵的念頭卻令她打消此意,她怕見到一家人針鋒相對,這樣的情感實是可悲,而她亦不想利用此點打擊千飛島。
言語挑撥,兩方生隙,此般手段,總令她覺不入流,這也是在此臥底多 年卻不見其效之因,或許母親也看出這點了,遂近日下達的指令不再是暗察千飛島動向,而是盡可能拉攏燕子丹與天忌。

想至此,無法理解地皺眉。燕子丹身為千飛島少主,怎可能因希望宮城招攬而成下屬?天忌更是身繫血海深仇,滿腦只想著報仇,要之為宮城效命,怎麼也不可能。


容衣的眼神穿過天忌蕭漠的背影,望著如墨渲染之夜空,弦月隱於雲中,朦朧微弱,就連星子,也是那般的稀疏隱晦。
望著望著,她的眼神逐漸深邃,在漆黑夜中拉得好長好長。
她雖看著天忌,但心思卻不在之身,不過一貫平板的聲透出。
「公子想必餓了吧,容衣備了些吃食,就請多少吃點罷。」





退離了混亂的場面,燕子丹並非回房,而是有些舉步踉蹌的往林子而去。
途經幾名僕婦,誰曾見過一向端重的少主竟是這般失態?哪個不是瞠目訝疑疏忽禮節,可燕子丹也管不得這許多了,他的平靜在這瞬間是全然瓦解了。

無法壓捺的情緒,瞬時在面上化為陰鬱扭曲的神色,身子再無法阻止的輕顫起來,他簡直有一肚子吐不出的恚恨。


他再不能容忍飛虹,她憑什麼──在父親面前赤裸裸地說出他的心衷。就算她說的沒錯如何,他向來是個懂事的孩子,她這一說,父親會如何看待他呢?是訝於平日謙文有禮的他,竟也如心胸狹隘之人般與個外人計較;抑或看清了他原來是這般在父親面前裝模作樣,到底是養子,心存計較之心還是有的。
想到父親會是如何的看待,燕子丹心底便掠過一絲痛楚,這樣焚炙著胸口。


他尚未自腦中混亂的思緒回復,步子卻已是往湖畔而來。
耳聽得夜風冰涼的聲音,在他混亂的腦裡鏤出刻痕,逼得他冷靜。
風不大,卻捎拂衣飾微微發瑟。
他看著水面上的月影。這樣的夜晚,月亮也只露出一雙清清的眼睛安靜地看著底下的游動;這樣的夜晚,他曾說過不再出門。


他又站在湖畔,吸著冰冷的水氣,腦子逐漸恢復冷靜,卻是黯然的連自己也不想碰觸。
他想起曾有這麼一天的夜晚,他在這個地方聽到自沼澤裡吐出的聲音。


「小子,你又來了。」

是了,真的有道自沼澤爬出的聲音翻上他的腦海。
它彷彿在耳邊說話,卻又遠得像是自月中飄來。


「燕子丹,你在想什麼呢?」像是自遙遠的彼方走來,那道聲音逐漸逼近,逐漸在腦海擴散。「親愛的小少主,不說話麼?你在想什麼呢?」逼近了,彷彿在耳後吹拂,與他之距離拉得極近極近。


「我在想如何殺了你,鄒縱天。」燕子丹轉過身去。在微弱的月光下,他看見漆黑的林中,有道分不清是人抑獸的黑影坐在葉中,月光實在太沉默了,他看不清。


「想殺我?也看你有無這個本事阿?」
鄒縱天懶散的一笑,長年處於黑暗中的眼睛,倒是能仔細的捕掠燕子丹。

「這副失魂落魄的脾氣,是你那親愛的父親造成的麼?哦不是,是你親愛的小妹妹阿,她又說了什麼令小少主無法接受的事實呢?」在黑暗中,他倒是很清楚見到燕子丹微顫的面孔,不由得陰聲大笑。


「你閉嘴。」他輕聲道。為何每個人都能看出他的脆弱?阿,一定是月光,今晚的月光實在太沉默了,連他的面具也隨之破裂。


鄒縱天又發出像哭似的大笑,彷彿要透過笑聲襯出林子裡的僻靜。
「真是一件可笑的事阿,你這小子,三番二次跑來這就是為了你的父親傷心。」他突然拉長了聲。「你真認為你那尊貴的父親便是如你眼中那般?他可是個偽君子,為這樣的人傷心不值得阿。」鄒縱天停住話,卻又是惡毒流出。「我教你一個方法,只要殺了醉輕侯,什麼痛苦也不會有了,瞧你聰明,這容易的事怎地沒想到呢?」


「住口!」燕子丹的臉龐掠過一絲扭曲,他不允許誰能批判他的父親。


鄒縱天微笑地看著他,眼中射出的陰厲刺穿一林僻靜。
「燕子丹,你就是聽不得事實;你就是一廂情願的相信雙眼所見。醉輕侯做過的好事可多呢,你聽是不聽呢?」雖是這樣問,可鄒縱天顯然無意讓燕子丹接話。「你知道很久前有處希望宮城麼?想來你只知希望宮城主是紫嫣夫人,卻不知你高貴的父親與其間的私情,是的,你敬愛的父親怎可能告訴你這些呢?」


燕子丹冷笑聲,旋身離去。
鄒縱天的言語挑撥,只怕是付諸流水,他甚麼也不會相信。

耳聽得鄒縱天的聲音自語喃道。「若不是紫嫣放不下,或許現下的千飛夫人、你之義母便是紫嫣了。」不能再聽了,可是他卻停下了腳步。

他的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別再聽鄒縱天的任何一句廢話,可腳卻紮根似的佇立不動。他轉過身來眼睛看著地上那團黑影,心裡想著一劍貫穿他的嘴,令之永遠不再言語;可他什麼都沒做,他只是在這樣的夜晚聽著一個奇怪的人揭發不為人知的秘密。


似是滿意燕子丹的合作,鄒縱天陰沉一笑。
「狡詐的小狐狸想聽故事麼?你不是一廂情願的堅持麼?」這種時候,鄒縱天仍不放過嘲諷的機會。看著燕子丹不耐的神情,鄒縱天微微一笑,彷彿真要說出甚麼暗流浮動的隱情。


「希望宮城的城主可非紫嫣夫人阿,而是我之好友宿文魁。紫嫣雖為其妻,卻聯合醉輕侯與金蒼龍在一天這樣的夜晚,合力殺了宿文魁。」鄒縱天的眼神飄索,彷彿在回憶那天的夜晚。「這不打緊,殺夫奪權原是平常,可他們卻連我也不放過,只因我無意間知曉了一樁秘密。」他的聲雖平靜,卻聽得出一絲激動。「你之義母可與我般皆知曉這秘密,你只當她病死,卻不知她臨死前的苦痛,她是抑鬱而終!」彷彿要戳破假相,鄒縱天陰沉的聲越顯詭異,在漆黑的林裡劃破所有的平靜。

「醉輕侯與紫嫣私通,為的斬草除根,他倆倒是一股作氣殺了宿文魁,再將我弄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嘿嘿,他們只當我死了,卻不曉得我仍在世上生不如死。」鄒縱天一聲低沉的長笑,在林中拉得好長好長。


「你說謊。」燕子丹靜默著,這樣看著鄒縱天平聲道。
這件事太不平常,就算父親從未告知這段往事,他亦不能聽其片面之言。


「你不相信是麼?」鄒縱天溫柔的說著,忽地身影抖動,緩緩地走出黑暗。
月光雖是這樣微弱,但迎著光他卻能見著鄒縱天散出綠光的眼睛在這樣的夜晚閃爍。頂上潰爛的膿包與涸紅的瘡疤是如此深深植入他腦海,是受過極刑的模樣。
可燕子丹卻不言語,只是沉默地看著鄒縱天。


「看清楚,這便是醉輕侯在我身上施過的手段。沒有人生來便這副模樣,更沒有人願意自己是這副模樣!」鄒縱天突地一聲暴喝,鼓起的眼珠彷彿要破眶而出。燕子丹忍不住退了數步,鄒縱天比之初見更顯駭人。


燕子丹突然後悔當時未稟告父親鄒縱天的出現。
他是該說的,這樣一個危險的人,是該消失在世上。
他看著鄒縱天,心底已不確定在盛怒下,這怪人是否會對己下施毒手。
而他亦不能忽略心中那底憐憫,看著這樣一個可怕的人說出心中的悲痛,任鐵石心腸也不由得微微一動。


可他是再一次選擇背過身去,離開這連月光也不願佇足的地方。
他不能再聽了,在聽下去只怕他會同情鄒縱天,只怕他會相信這個可笑的故事。
他不會相信這樣的一個荒唐故事,而他這回是該稟告父親鄒縱天的出現,這人不能再留了,他必須死亡,這是對千飛島最好的平靜。


鄒縱天看著燕子丹頭也不回的背影,眼中散出陰沉的笑意,忽地扯聲喝道。
「燕子丹,你曉得你認賊作父麼?」


步伐停住了。他看著燕子丹掠過一絲顫慄的背影,忍不住露出微笑。
小狐狸再如何狡詐,終歸不敵老狐狸,這是恆遠不變的定律。


「你說甚麼?」燕子丹回頭了,陰沉的面孔擰著一絲扭曲。

鄒縱天露出個溫柔微笑,月光下無比詭異。
「我甚麼也不會說,這是一個更為醜陋的秘密,適合長存心底。今晚我已說了太多往事,這件是不能再說了,人心底總要留個秘密,補織美麗的缺口。」
他打了個呵欠,懶散散的。「時間不早,親愛的小少主是該回房睡了,今晚我說得太多,實在累了。」


「把話說清楚!」燕子丹厲聲喝道。卻見鄒縱天的身影迅速無比的向後彈躍,聲飄夜風遙遠,如此身法,教他攔也不住。


猖狂的笑聲在林間迴蕩。「我甚麼都不會說的,這回是真的甚麼都不再說的。」
笑聲與話聲在每片葉裡擴大迴盪,震得整座林子顫抖不已。


燕子丹一提氣,循著鄒縱天而去,卻甚麼也見不到,只在漆黑的林裡聽見葉的沙沙。

「鄒縱天,你出來!把話說清楚,你出來!」
任他如何嘶聲厲喊,再聽不見一句回應。
漆黑的林裡,燕子丹茫然地尋找鄒縱天,耳聽得自身發出的厲喊,摻在沙沙的葉聲,像個無形的魑魅,緊緊地扣在手掌下,任他逃不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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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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