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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君或許不是最強,然而北域殺手榜裡,他若認第二沒人敢爭第一。

除卻精湛的刀藝,再來便是能與蝴蝶對話此點。在外人眼裡,武藝厲害的殺手不算得什麼,功夫人人會練,可是你若能在眾多殺手裡彰顯了獨一的特色,那就特別受人矚目,也連帶影響了生意財源。

這也是為何蝴蝶君能在數年間聚了一筆為數不少的積蓄,當然,這與他愛錢,收費高昂的原因不無有關。

蝴蝶君有個朋友,名作寇刀飛殤。他一直好奇蝴蝶君能與蝴蝶對話的本事,只可惜每當提起,這名容貌令人驚豔的金髮男人開口便是要他送上銀子來,寇刀飛殤付不起蝴蝶君高昂的開口費,也不想縱其什麼都能扯到錢的習慣,於是這個疑問便一直躺在他心底許久,偶爾想到了翻動一下,得到的回答永遠是先送上錢來。

蝴蝶君自身也知道,是因能與蝴蝶對話的本事更增其身價之昂貴,以致於每當那群紅蝶又犯錯,他也只能眼觀鼻再觀心,免得克制失敗將牠們全踢進陰川浸泡。

「我不是說過,放火切記鎖定目標,沒人買的人頭,你們燒他幹嘛?」

火光飛竄,熱流浮動,映照一地荒敗高溫。如風似的紅影捲入火場,迅速打量已燒得牆傾柱摧的現場,不久前仍是座富麗大宅。

不畏高溫,十來隻紅蝶僅是乖巧地原地飛舞狀似懺悔。蝴蝶君按捺將這群縱火蠢蝶丟入火中翻烤的衝動,身影轉了一圈,眼見火勢怒張蔓延不止,武藝再好體質再特殊也不是燒免錢的,立即輕功一使旋身離去。「回家了,還看!」

荒野上,鮮有人跡,金髮男人放緩步子,感得面上有些燥熱,抬手用力一抹,入目極黑,想是方才火場中停留片刻所致。

瞄眼一旁蹁躚打轉的蝴蝶,正繞前折後詢問以表關心,真是一肚氣又挑了上來。

「停,原地不許動!」

停步環胸,眉眼間的沉色壓得極深,蝴蝶君滿心不悅,這群紅蝶調教數年了真是一點長進也無。

「買一個人頭不是買全家,誰叫你們放火燒了整座宅?錢歸錢,別亂收冤死鬼!」

小範圍放火他已教過很多次,偏生這群蝶只要他一不在旁便是成群結隊成縱火大蝶。

平日出任務有他監視,倒也無出差錯;要不是這回他想驗收成果,只遣蝴蝶出馬,他可真不曉這群蠢蝶放火功力爐火純青,活的死的全都燒,只差沒順便連牠們也燒一燒。

無聲的討好懺悔在空中散開,也只蝴蝶君才能知悉紅蝶說些什麼。

「哼,不小心──你們紀錄已經輝煌到路人逢蝶必猜本蝶君地步,莫不是你們嫌本蝶生意清淡,成日只在谷裡數黃金,才這麼想製造事端讓你家主人惹禍上身?」

又是蝴蝶滿天飛金光眩燦刺眼,只差沒擬蜜蜂嗡嗡作響亂聲一氣。

他只是環胸冷睨不發一語,而後重重吁出一口長氣。

「罷了罷了,暫且視為有待成長,便宜你們一次,再有下次,自動排隊往陰川跳。」

原地撲翅的蝴蝶驀地亂飛一氣,空中排字打起包票,蝴蝶君也只翻眼冷笑,勉強消了些氣;只不過臉上這般狼狽微感難受,儘管他的武藝以火為主,可實際上火的溫度是非常高燙,燻在臉上的痕跡也頗醜陋。尋思方才途經處有川溪水,主意打定旋身輕功一使,紅影如風似捲離。




風沙沙颳著,一地殘骸彌散血氣,荒野上散著十來具死屍,顯見適才正歷經一片腥風血雨。

她冷眼俯視僅賸的殘存者,那是名手腳扭曲怪異踡在地上的男人,唇啟平穩聲逸。「解藥。」

地上男人咧出一笑,眉眼卻是捺不住劇痛。「解藥交出我豈能活命?黃泉贖夜姬,妳趁早死這條心!」

「下毒傷人,還想活命?我本欲留你全屍,如今先斬一條腿。」

眉眼一動,只聽男人哀號出聲,右腿已與軀身分離。

男人忍住創痛,顫抖的唇擠出一絲氣力。「是人的話,就痛快一掌,至於解藥,嘿嘿,他娘的別想!」驀地,連聲冷笑。「好歹陰曹地府尚有東方鼎立作陪,可也不枉。」

黃泉贖夜姬仍是眉眼極淡,持平聲線聽不出情緒。「再不交出,就是左手。」

「呸!妳個臭婆娘!」男人啐口大罵,徒然惹動胸口掌創,哇地一口血嘔出。

「解藥,再不便是右手。」

男人悪狠瞪視不改顏色的紅髮女人,早在算計東方鼎立時他便有所喪命準備,見是消跡一段時日的黃泉贖夜姬登門索命,還暗自稱幸。

未料這女人狠勁不弱當年,瞧她殺人的手法,聲還悶在喉裡未發便已化作白骨。

 

空氣很沉默,誰也不發一字,男人死撐著,黃泉贖夜姬也等著。

這樣倔強的人頗是頭疼,她無意多施酷刑,只是下毒此卑劣手段,向來落不入她眼,更況傷者還是三哥,自是饒不得人。

她睇視面前幾欲暈去的男人,聲不減其威。

「你不交出也無妨,天下能人甚多,何嘗求不得名醫?倘若連僅賸機會也不把握,挨的可不是這般痛快。」

男人瞠目怒視,喝聲掩不去懼意,流於虛張聲勢。他頹喪地垂首喘氣,驀地心上一計。

「好,解藥我交,只不過我身無乏力無法取藥,妳自己過來取吧。」

「江湖素知你心計深沉,要吾親身取藥,莫不是欲尋此傷人?你若不想手腳分離,還是省點話自行交出。」

那男人頹喪地搖首道。「妳也見了,我已重傷垂危,如何施毒害妳?妳若不怕東方鼎立毒發命喪,藥就別取了。」

女人持平的聲緩且穩,秀緻的面上不改其淡。「還有力氣說話,想是取藥也行,你還是別廢話了,自行交出免受折磨。」

男人忍住破口大罵,萬般無奈下也只得伸手取過衣內瓷瓶,恨聲道。「好,命喪於妳,老子也認了。」

黃泉贖夜姬袖風一振,瓷瓶便自男人掌中脫手而出。

「料你也不敢造假。」拔開木塞,挑了少許粉末散於空中,聞之無異,這才收回袖中。

「藥是不錯,可我未告訴妳如何服用,也是枉然。」

細飛的眉黛淺攏,黃泉贖夜姬冷笑出聲,此人周旋了好些理由,只怕為的不是一時半刻苟活,而是尋計傷人。

她俯視男人,緩聲道。「就算你不說,我也饒不得你性命,端看你欲多受活罪,抑或痛快一死。」

男人咬牙一忖,擠出聲來。「不愧是般若海魔刹,好,我說!此藥需得……」驀地,男人猛咳不止,聲竟軟下,隱在唇底的含糊聽不出片字。

負手於後,黃泉冷眼觀視,一頭深麗髮絲隨風拂弄,襯得神色幽魅。

「每…二時辰……需…切勿……」斷續地隻字片語,男人貌似劇痛地咬牙按捺,顫抖的手指不住抓刨塵土,彷彿心尚餘力已罄盡。

黃泉贖夜姬細眉攏攥,顯見不悅。此人狡猾甚是,只怕是裝模作樣;真是惱人,既不能一掌乾脆,折磨又不見其效,當真是怒上心火。

雖不打算理會,卻見男人不住咳出血來,指尖爬刮滲血涔涔,顯是痛苦已極。

躊躇半晌,她還是試探地偎近數步,微傾身以便於能聽得男人含糊嘴裡的話。「有甚麼話就快說。」

「切勿…碰水……否則…」含糊難辨的聲又是悶在唇裡,紅髮女子只得再緩下身細聽。

「就是…哼哼……」驀地,男人綻出冷笑,竟是罄盡全身氣力雙臂一伸,猛地撲向身前女人。

在男人語氣倏變之際,她便有所察覺,卻仍不及對方驀地出勢,身欲退已不及,垂死的男人已雙臂緊鎖右腿,張嘴死命一咬。

黃泉贖夜姬只覺腿上一陣痛楚,立即飛起一腳,將男人踢個老遠,那人原已命若懸絲,再受一腳,已臻氣盡,仍是嘿嘿兩聲,這才頭一歪,永遠發不出聲來。

神色掠過惱怒,腿上劇痛仍在,眼睨遠處已然斷氣的男人,鑒於方才之事,她先是起袖發掌,再趨前觀視,果見男人頭歪瞠目氣息盡絕,五官歪扭貌極可怖。

見多死屍,貌持泰然,惟惱慍終她如何防慎,還是料不到男人死前驟變;如今人已死,解藥也不知用法,腿上咬痕口子,察覺只劇痛無麻感,這倒是令其略作寬心。

如今之計,只得在途經處找條溪水淨拭創口,再返九登神府。

溪水迆邐,石罅潺流,一具精健軀身浸泡於澈可見底的水中。

夕暉暖照撒落於繁密的樹叢間,散了一川金澄。

長髮束起甩至身前,蝴蝶君臂膀枕岸,闔眼沉想,身畔蝴蝶翩舞打轉,充作守衛。

身為殺手,耳力自是不差,敏銳察覺遠方細微聲響,落點輕忽顯見輕功極佳,辨其聲是往此處而來……

驀地,闔上的細長眼眸睜起,面上微露疑測,他聽出這聲欲往此地,卻在中途響聲竟絕。

不管怎說,此地也非杳無人跡,他便這樣大剌剌地泡水消暑,也算把命一橫,雖說紅蝶靈巧會周旋來人,但出事的機率也得算下。

尋思至此,伸手欲取衣物,卻在動作後猛地面上一怔,疑端四起。

 

層密的樹林枝葉,掩去不少落日餘暉。

黃泉贖夜姬立於溪旁,赩紅的衣裳在風中蹁躚,見溪岸蝴蝶翩飛,水中一名男人,她也只咦了聲,便逕自坐於旁,除下鞋襪,挽袖捋褲管,白皙小腿上齒痕怵目。

原翩旋的蝴蝶見外人來犯,護主心切的一群紅蝶嚇得全飛向金髮男人身前,企圖遮掩未著寸縷的主人,大有誓死護清白之意。

蝴蝶君翻眼沒輒,抬手撥去蝶群。

「好,乖啦,我知道你們為我好。」

視線及處,皆是蝴蝶紅影,雖說是為保清白其心可嘉,可這樣圍了一片已嚴重遮擋視線,萬一來人心存不善,只消這瞬間他就不知身中幾枚暗器。

眼前女人一頭深絳長髮斜綰作髻,眉眼俊秀不掩其麗,神色卻平漠的隱有肅殺。

她取水拭膚,腿上明顯人為的咬痕口子極深,其勁之大只差沒咬下肉來,可想痛楚難當。

蝴蝶君冷睨不語,算來這已是第三次碰面,可為何那人什麼話也沒說,視其狀擺明萍水初識,沒把他當一回事。

其實幾年的歲月足以改變甚鉅,此人記不起他也罷,雖然心情是略顯惡劣糟糕,有些不是滋味。

蝴蝶君沒忘方才的腳步聲便是面前人所發,在路途無端消隱,卻忽在一會身影旋至,果非常人;這讓他想起不久前,她也是這樣無聲消失眼前,把他氣得當天回家數完錢心情還是很差。

只不過,認不出他便罷,但這麼旁若無人的洗腳還真被忽視得徹底,起碼背過身去吧,好歹他現下還是個未著寸縷的男人!

「喂,我知道走跳江湖的女人都很灑脫,但現下風氣還沒開放到可對身旁異性視若無睹,我不管妳是女俠還是魔女,要淨身還是洗腳,好歹也等我衣服穿上才又有禮貌。」

黃泉抬眼一掃,渾不作回事。「你著衣吧,我不會在意。」

「重點不是這個,妳……妳知道我是誰嗎?」

他就不信她見了赤身裸體的男人不會臉色發白……他雖不在意世俗眼光,可要他在個女人面前著衣著實彆扭。

黃泉贖夜姬再次抬眼,眼神在那一瞬流動著冷厲。「你是誰,我為何要知道?」她淡聲說著,直視男人瞬也不瞬,神色隱有狠戾。「你又知曉我是誰嗎?」

蝴蝶君瞇眼反視,一名欲脫口而出卻又捺回唇裡。

「罷了罷了,忘得沒心沒肺就隨它去。」神色明顯氣到發抖,卻只是壓下眼底沉色,狀似不在意。

黃泉贖夜姬凜神打量了男人一眼,端瞧著驀地心頭一動,此人有似曾相識之感,卻一時間尋思不得何方人士。

識不得便罷,她還得趕回神府,腿上的傷雖無麻感,卻如何使她放心不下,總有些顧慮。

拭淨創口,她撕下一角紗裳,纏繞後打了細結,算是先行簡略處理。回身拾過鞋襪著上,這才瞥眼面前男人,貌似不解。「你還不著衣?」

「妳不別過頭去,難道真要我大方展露軀身予妳欣賞嗎?」已等到雙手環胸面上明顯不耐的蝴蝶君,翻眼冷道。

為甚麼?難道她認不出他是誰嗎?他承認自從一別數載春秋已過,但他面貌絲毫無損,依舊俊俏非凡阿。

黃泉贖夜姬微微一笑,起身離轉,飄然而去。

「喂,妳去哪?」見人轉身便走,蝴蝶君忙道。

「與你何干。」

「且慢、站住!」話甫落就教他想咬舌,雖面顯懊惱但蝴蝶君還是手腳俐落地抄過衣物著上。

「天下間,無人能阻黃泉去路。」回復悠然,語聲迴盪,人已漸遠。

「妳知道我是誰嗎?我很貴的!妳看光我身體就想一走了之,哼哼,天底下哪有這等好事!」急死人了,他想追上去還得顧及是否衣衫不整……方才真不該嘔氣多在水中磨蹭。

眼見女人身影已遠,面上更顯煩躁。明明是一副悠哉閒適,想不到腳程倒挺快,當真是氣死蝴蝶。

轉眼示意一旁三兩聚團忙著提衣挽腰飾的紅蝶,聲急喝道。「A蝶B蝶,對,就是你們兩個沒事做的,快追上去……放什麼火?不是叫你們燒人啦!」

暴喝宣告風雲變色,兩隻小蝴蝶見狀旋即急速逃離,其速比之鳥類有過無不及,恰時蝴蝶君也披上紅紗外衣,袖擺一振,身影捲離。

 

「嗯?好快的蝴蝶。」眼前閃過紅影,見是兩隻小蝶,黃泉贖夜姬忍不住讚道。

奉主拼命的小蝴蝶則是一追到人立即軟弱地似要暈倒下墜,女子見狀止步伸掌,兩隻累癱小蝶便乖順地自動停於白皙掌心,蝶翎有氣無力地搧了幾下,一副累歪歪模樣,看得她唇上笑抿。

「真是討人喜愛的蝴蝶。」翩雅旋身,面前男人眉眼正大有山雨欲來之態。

「要是連這點本事也無,怎能稱作陰川蝴蝶?」

蝴蝶君撇唇不作讚賞,驀地,單手叉腰,氣勢洶洶,一副尋人吵架模樣。

「妳逃什麼?沒與妳收本人的清白價,也不可這樣一走了之,起碼……起碼等我衣服穿好!」

「如此糾纏,你意欲為何?」黃泉贖夜姬神色穩淡,明顯不想繼續話題,單手取出錢袋,沉甸穩實以目觀便可知份量不輕。

「一句話要錢是嗎?全送你。」錢袋一拋,掌中的小蝴蝶已自動飛出來接住錢袋,方才累歪歪模樣全不復見。

蝴蝶君仍是單手叉腰,神色明顯氣暈,幾年前她好像就是這般刁鑽古怪,果真人的性格非春秋推移便有所轉變。

「本人的清白價豈是區區錢財足可補償?還有A蝶B蝶,要錢陰川堆得還不夠啊?給我回來!」

一聽主人令下,原接著錢袋不亦樂乎的紅蝶,只得留戀不捨地將之還予眼神帶笑明顯玩味的紅髮女人,繞旋一圈,這才飛往同伴。

黃泉贖夜姬頗感可惜地注視著紅蝶離去,收回錢袋,身一轉,又是飄然而去。

又走人了,蝴蝶君挑上怒氣,正欲追上卻在踏了步子後猛地縮回,幾近是煩躁地踱步來去,神色數變。

「公孫月,妳不許走!」

黃泉贖夜姬回首旋身,在那一瞬,眉眼捋動殺意,冷戾陰絕。

「你究竟何人?」她低沉的聲淡漠,流動殺氣。

「哦,生氣了。」蝴蝶君不怒反笑,環胸一臉詭譎。

「還想不起來?只不過到底該稱岳公子還是公孫姑娘,我還等著妳告訴我。」

細眉結攏,黃泉贖夜姬直視面前男人,眸色瞬也不瞬心底卻是猜臆四起。

她的真實名姓理應只有兄弟知曉,這初見男人竟能喚出她名,確實不尋常。

瞥眼空中散舞紅蝶,再視男人腰間身形精巧的刀刃,諸此兩項已猜出對方身分,但隨之而起是滿腹不解,她與蝴蝶君素來無交集,何以蝴蝶君狀似認識她之模樣……

腦中拉扯什麼似,拖了過往回憶翻尋。

驀地,一笑抿唇,於心明瞭。

「你是那名愛錢的少年,想不到數年不見,竟成了北域著名殺手──陰川蝴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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