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燕子丹已披衣坐起,下了床,卻不意踢到蜷在床邊的高天昂。
稍打個盹的高天昂頓時驚醒,趕忙起身問道。
「少主怎起得如此早?再回榻上歇歇罷。」強忍睡意,他走到桌旁點了燈。
「不了,不怎睏。」
「那請少主等等,我去打水回來。」
出了房門,見武承毅倚柱打盹,高天昂不禁推了把。
「怎麼?有賊子嗎?」對方猛地驚醒,搤劍四處張望。
「若真有賊,早砍了你腦袋。」
見是高天昂,武承毅頓時鬆了氣。「你怎出來了?今晚不是輪你守夜嗎?」
「少主醒得早,我正要去打水,不聊了,你好生守著。」
「等等,我跟你去罷,我得洗個臉清醒清醒。」
搭上高天昂肩頭,武承毅打了個呵欠。
待高天昂伺候了燕子丹梳洗,時雞啼初鳴。
行至書齋,掀袍落坐,燕子丹揮袖示意高天昂退下,待空無一人,才解下腰帶玉佩,兀自翻轉凝視。疏落微光自窗櫺透出,天方濛亮。
※※
默默跟在高天昂身後,容衣滿腹生疑,見高天昂神色有異,聽是少主吩咐,當下也明瞭幾分,不知燕子丹有何詭計。
待來至湖畔,遠遠就見燕子丹負手於後,衣袂飄飄,背對神情無從探究。
「少主,人已帶到。」高天昂恭謹地立身於旁,卻可捉摸一絲惶惶神緒。
靜懾氣氛流動,見燕子丹仍是不為所動,忍下滿腹疑慮,容衣恭聲道。「不知少主召容衣前來有何要事?」
燕子丹迴身,掀動衣擺,風微扯起了他的髮。
「方才我乘舟遊湖,一時不慎將只玉佩落入湖裡,聽聞妳深諳水性,想請妳為我下湖一尋,此玉乃先母遺物,想必妳也不忍推卻罷。」
她望了望寂靜的深湖,不見波紋似無害,晨起薄霧氤氳,更顯朦朧。
時已入秋,清晨風徹骨,想必水中也不遑多讓,劇寒無比。
她移眼瞅了燕子丹,見他在落葉風中微笑,瞳子卻是絲毫不動。
她在心底嘆氣。「少主吩咐,容衣怎敢不從。」
走至湖旁,不過深吸氣便覺寒意撲面而來,靜駭湖水像籠了薄霧,冷冷招手微笑,也不知裡頭是否真有玉。
見燕子丹神色未動,容衣咬牙除去鞋襪,拉了腰帶解下外衣,察覺燕子丹仍是盯著她看,只得深吸口氣,撲地一躍,縱身湖裡。
湖水比想像中還要冰寒,容衣忍住抖顫的寒意,往深不見底的湖心探去,游了一會,察覺周圍寒意已不似方才劇冷,腦中這才找回意識。
越往下探越覺屏息困難、頭痛欲裂,心下也逐漸明瞭,在這麼大的湖裡找尋一只玉珮無疑緣木求魚,這不過是獵夫所設陷阱,她卻只能無計可施的束手就縛。
察覺氣息略亂,容衣只得先往岸邊游去。
『嘩啦』。她抬頭咳了幾聲,雙手伏岸,下身仍在水裡,映入眼簾是雙織錦紋黑面鞋。
燕子丹負手於後,微垂眸俯視,風鼓動他的髮,冠上穗子飄著。
而後,他微笑。「玉珮找著了嗎?」
她看了他一眼。
就只這一眼,她已從頭到腳將他咒上一遍。
一口氣悶著,怎麼轉也不散,心越怒,氣更周轉不過,她忍不住咳了幾聲,伏岸不住喘氣,瞳孔倒映的是迎風飄然的身影。
「看來,想必妳是苦尋不得。」見容衣不回話,燕子丹倒也無妨,只是笑著啟唇。「真是遺憾,此物對我重要非常,還望妳多費神。」
她又看了他一眼,眼神不禁迸射怒意。
燕子丹瞳子一動,祇覺那恨意一閃細微教辨不出真假。
容衣不作聲,她只是深吸氣,再度潛回水裡。
腦子凍得無法思考,肢體僵硬,在這令人尖叫的水溫她像獃子找尋茫不可然的玉佩。
真是又蠢又獃,可她想不出應對法子。
※※
岸上人截然不同心境。
高天昂神情複雜地望了眼燕子丹,只見少主閑望秋紅,暇意非常。
他知道是謂何事,他嘆氣,少主採此舉動實心驚。
他料少主如此折磨只為要容衣自行求去,離開千飛島;更甚者,不過是島中日子無趣,少主找人解悶。
他憐憫地望了湖中一眼。
湖中抽離水面的容衣,正喘著氣。
不到片刻,她又將頭縮到幽深的水面下,找尋那只正在書房案上靜躺的玉佩。
他緩緩接近燕子丹,拱手啟唇。「少主,該是向島主請安了。」
面前人不語,他又謹慎再道。「少主,再慢可得遲了。」
燕子丹身不動,只是眄了他一眼。
高天昂垂下眼神,少主目光似洞悉他之意圖。
風穿樹梢瑟瑟作響,捲下落葉彷若紗裙款擺,水邊蘆狄索索迎風。
高天昂拱手低頭,只見少主衣擺在風的惹動下飄移。
「罷了。」
燕子丹啟唇而出。
他如臨大赦,恭謹的應了聲是,遂快步往湖而去,並扯起喉嚨叫喊。
水裡的容衣恍惚中聽見來自岸上的聲音。
就算高天昂不呼喊,她也無力支撐,水裡的溫度儘管她頻動手腳仍是擋不住侵襲周身的寒意。然而苦撐一口氣,也許是燕子丹那張微笑憐憫卻又譏諷的面容令她陡生怒意,就算沉屍水底也決不求饒。
※
待抽離水面後,突襲而來的冷風刮得她打顫。一游到岸旁,連上岸的氣力也無,漫身抖顫不停。礙於男女之別,高天昂不敢扶持容衣上岸,祇眼望燕子丹。
「出來。」
薄刃似的唇輕啟,其聲響遍林梢。
只見一瑟縮人影自樹後緩緩步出,還未到燕子丹跟前,又是一聲。「扶她上岸。」
高天昂細看,見樹後人影乃服侍小姐的女婢之一,想是他去尋容衣之時,這女婢一時好奇尾隨而來,而少主既知她躲在一旁,卻不出聲斥走,莫非殺雞儆猴?
細想之時,那女婢已攙扶容衣上岸,並拾過適才解下的外衣披覆於身。
見她渾身打顫,神色恍惚,高天昂解下外衣,遞給那擁著容衣面容驚懼的女婢。
燕子丹看著她,不知心裡滾動什麼情緒。
面容慘白、不住抖顫的狼狽樣,可是他卻瞧著順眼。
他向來沒心思去記住島上僕廝,在他眼裡,那都是一樣的面孔說著無緊要的話幹著重覆的活,日子一久已成乏味的規律,不覺時光流動。
待他真正觀察一人,他開始恐慌時間不是不動,日子不是不變。
他冷眼見容衣遭受責打總是輕笑了事,平素待人謙和溫婉,幹活俐落話也不雜,見到他也是恭敬以對,但卻有種漫不在乎,他是知道的。
他和飛虹一樣,見到她的笑便生厭。飛虹總覺她有說不上的古怪,那笑容也是有些冷冷的令她害怕,然而他是厭恨那種笑裡透著冷淡像在挑釁什麼的意味,那令他發怒。兄妹倆向來思想無交集,此點卻是達成共識。
驀地,燕子丹旋身離去。
見少主離去,高天昂不敢多待,尾隨而後。
水珠順著濕髮流過雙頰,容衣斂眼條息,恍惚間,只聞身旁婢女顫聲。
「我不知道.......」
眼皮微抬,微笑荏弱。「對,妳什麼都不知道,妳只是見我不慎落入湖中。」見女婢不解,她強壓寒意輕聲道:「想在島上安穩待著就什麼也別說。」
那女婢想了想,不敢多言,見容衣抖顫,拉過高天昂解下的外衣披覆,才將她攙扶起身。「妳還能走嗎?」
才踏一步便覺腿膝發軟,她朝女婢笑了笑。「看來,得勞煩妳扶我一段路。」一路上不再多言,兩人祇是踏著枯葉而去。
自那次事故,她大病一場,醒時恍惚昏迷惡夢連連。大夫說她不過染了風寒,可她倒覺得該檢查腦子,不然為何好幾次將照顧她的女婢錯認母親,抱住大哭。
她在夢裡見到一張面具,血紋陰冷。
待她將面具掀開,卻被人扼住喉管。
那是個男人,面貌模糊她從來看不清,但在夢中的她不住張口,好像想說什麼。
祇是夢醒後,她忘了所有,莫名嘆氣,卻不知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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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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