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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忌醒時,發現自己躺在張柔軟的床上。

他坐起身,並挼了挼發疼的肩胛,精神有些渙散。

這裡的氣味聲音都是不屬於他的陌生,儘管因睡在柔軟的床得到舒坦,然而精神並不因此放鬆反是緊繃的,像弦一樣的情緒。

因方才睡了一覺,故他開始思考這陌生的一切。

沒多久,就自門外傳來由遠而近的跫音。

房門呀聲開啟。 「公子,你醒啦。」

說話的是名樣貌年輕的僕廝,他見天忌已醒,忙問道。

天忌並未回話,只是靜默地坐在床上。時值黃昏,橘紅色餘暈自窗櫺透出,將之側身及凌亂的金髮溶成溫柔的線條,然而他永遠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公子,你可好些?」見天忌不言語,那僕廝又道。

天忌不說話。他仍是不高興,並覺得他實在沒必要回話,在那名年輕人交待這一切始末前,他是不會說任何一字。

靜峙半刻,那僕廝開始為這緘默氣氛感到不安,他偷覷了融在金黃色餘暈的男子一眼,見他屈膝肘拄動也不動,心底叫苦。

「公子,可別與小的過不去,您是好是壞也得出個聲嘛。」苦著臉,那小夥子有些慌。

天忌在心底嘆了口氣,他的心腸沒有外表來得冷硬,於是他終於應聲。「我沒事。」話出口才發現嗓子啞得粗嘎。

那僕廝聽了這話才放心,並打濕臉巾遞了過去,見天忌隨意地揩了幾下臉便摸索著下床,他趕緊上前攙扶。

天忌微使力震開了那名小廝,他眼雖盲可也沒到幾步路都行不得,其實多少總不希望外人因他失明而同情幫助他。然而才走幾步,他便不知絆著什麼腳步踉蹌,虧得那僕廝及時攙住。

「公子,您就別逞強了。」雖是一番好心,可聽在天忌耳裡,卻使他臉色莫名難看。他忍住氣,只是微頷首,「多謝。」便由得那僕廝逕自攙他往椅上坐,並斟了茶水予他。

天忌吃了口茶,臉色有些莫測高深。撫著杯緣,他聆聽窗外飂飂的風捲過葉的聲音挾帶人群的笑聲斥聲全胡亂的攪在他耳裡,他感到有些難受。

隨著黑夜暈染天際,漸消的人聲才讓他感覺平靜。

僕廝伺候了他用飯梳洗,便請他早些安歇,替他卸了披風與長靴。

他躺在床上,僕廝已退下。聽見窗外葉子滾動的聲音,他莫名微笑。

床很柔軟,風很溫柔。

至此,他感到軀體是真的得到舒坦。

那心呢,還有待商榷。

 

燕子丹今夜忒是難熬。

打從帶回那盲眼劍客,父親關心的話題就全繞在那個人身上轉,他有些疑惑,卻又不便多問,只是悶了一身氣回房。

在案前坐定,翻了書,卻怎麼也入不了眼。提筆練字,寫出的成品只讓他搖頭嘆氣。抄了劍出房,練了一陣,劍法零亂,沒多大長進,祇看了落葉枯葉漫天飛舞。

丟了心,甚麼事就做不好,這是他自小就有的脾性。燕子丹索性劍也不練,收劍回鞘,手負於後便往湖畔漫步而去。

枯葉是乾茶色的,它發出了瑟瑟的細響,燕子丹闔眼,聽得枯葉沙沙風飂飂,心底沒來由一陣戚然。

在離去前,自始自終他不曾張開眼,因為他知道,他看不得落葉漫天的蕭索,他會難過。

 

他在廳堂第二次看見天忌。

有別於初次的隨意,這回他可是很仔細的打量他。

金髮長耳,很特殊的外貌。臉色漠漠淡淡的,他看了就不喜歡。

最主要還是他散發的氣質,與自己太不像,他們不會屬於同類人。

在他細細打量同時,父親開口了。

父親的臉色很溫和,對天忌說話也很親切。父親告知原委,並希望天忌留下。

天忌甚麼話也不說,像個不懂事的孩子,只是更加沉默地抿起了唇。

而後,祇聽見那人輕聲一句。「我會留下。」就甚麼也不再說。

父親向天忌介紹了自己,於是他端起毫無破綻的笑紋。

「很抱歉當時並未言述情況,便執意帶走你。冒犯了,還請閣下見諒。」

天忌默了一會,纔說。「無妨,沒甚麼。」臉色冷鬱冷鬱的。

父親好像真的很喜歡天忌,他問起了天忌的血仇關心他的雙眼,不知情旁人或許以為天忌是父親自小失散的兒子。

聽見父親要傳授天忌千飛劍法,他忍不住看了父親一眼,感覺胸膛給攮了一刀,流淌出大量鮮血與酸苦。

最令他生氣的還是天忌的態度,他竟然甚麼也沒說,祇是沉默頷首,彷彿這一切是他應得的。

打那時起,他就對自己說,不管天忌學了甚麼,他一定會擊敗他,並用劍尖指著他。

 

風很壞心,拽了滿枝的金黃葉,看它們陸續摽下,與地上沉默的枯葉作伴。

容衣佇在樹下欣賞好一會,才執起苕帚將滿地落葉摞在一塊兒。風大又散個四處,掃了一會,她決意放棄。

她坐在樹下,風中落葉直打而下,轉轉旋旋,看了片刻便覺頭昏。於是她闔上眼,專心聽風和葉的噥噥。

葉子沙沙響,是輕碰觸便及時碎裂的聲音。她的心很平靜,葉子滾落的聲音也很沉默,風雖然張狂,但卻跟著她的思考律動,而這一瞬,時間彷彿凝結,只有她的呼吸存在。

於是,她清楚聽到踩碎枯葉的聲響,在凝結的空間裡擴散,碎了一切和諧。

她睜開眼,在落葉漫天處有一黑色人影,正以緩慢的步伐往前方而來。她仔細看了會,纔發現那是島主的客人,天忌。

由於披風覆帽,她看不清他的樣貌,祇發現了由帽沿垂下的兩綹金髮在風中耀眼。

她看天忌摸索著行步,樣子有些怪異,纔想起他雙眼已盲,識不得路回房。

左右張望,就是不見那名照料他的小廝。

雖是滿腹疑惑,容衣仍是站了起來,打算引領天忌離開。

 

察覺有道足響往他之方向而來,天忌猛然停步,轉向聲音來源不作動靜。

儘管自金髮男子身上散發的沉凝氣氛含著些冷冷殺意,她還是溫和地開口。

「公子是要回房吧,容衣識路,就請跟著容衣走罷。」

「不礙事。」天忌冷硬開口。他就是受不得旁人幫助,尤其是千飛島上的人。下意識摸了手掌的傷口,這傷是燕子丹給留下,在這島上,或許甚麼人都是假意奉承。

他不等容衣開口,再度沉默疾行。這次他的步伐很快,不再小心翼翼,走了幾步,卻狠狠撞上低突的枝幹,搖了一樹落葉打散身。

容衣祇是靜靜地望著天忌離去,因為天忌散發的氣息是如此強烈不許他人靠近,但在見到天忌因目不能視而有些踉蹌跌撞的,想了想,她還是快步追上。

「公子,容衣帶您回房吧。」

天忌並不答話,他現在心裡無比煩躁,連帶容衣聲裡的真誠他聽不見,只希望這個女人能立刻離開,於是他加快腳步試圖擺脫。

察覺天忌散發的怒氣又挾了冷冷的陰鬱,她不再多話,祇是又加快步伐,並提醒天忌路途的障礙。

直到天忌不意絆著地面突出的枝節,並身形踉蹌,她忙及時攙住,卻換來男人冷冷一聲。「要妳多事。」便推開她往前走。

容衣站直身軀,心裡有些受傷也很生氣,真是從沒見過這麼任性的人。

她冷冷看著前方倔強的人影,決定掉頭掃她的枯葉。

轉身行了數步,便聽得後方傳來一聲悶響。

不必回頭也清楚,那是天忌又撞上甚麼物體的聲音。她在心底嘆了很長一口氣,思索著到底要不要回頭攙他一把。

 

她回頭的時候,看見天忌祇是撫著額頭席地坐下,落葉漫天下的背影孤零落寞。

她還是轉身了,並走到他身旁,蹲下身吸了口氣。

她很輕很溫柔地跟他說。「公子,讓容衣帶你回房吧。」

天忌沉默著,祇聽得葉子沙沙作響。

容衣有些緊張,若是再不行也沒輒了。於是儘管天忌看不到,她仍是很認真地看著他臉上的變化。

終於,天忌輕輕地點了頭,並站起身來。她也站了起來,臉上有了微笑。

她讓天忌聽著自己的步伐,並刻意放重踩得枯葉碎聲直響。

風撲面,一身涼意。天忌聽著容衣留下的足音,在她身後緩緩走著。

察覺風有些大,他拉起滑落的覆帽,將它緊緊地覆住眼睛。秋天的落葉,在他身後旋轉了一圈又一圈,很是輕快,但仔細看,卻是憂傷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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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看10幾年前寫的文,劇裡木訥純情的呆木頭被我寫成一個脾氣壞的小子,大概那時覺得天忌個性實在太悶了吧想讓他多點情緒,容衣也不似劇裡溫柔,有自己的脾氣,就是想寫這樣的互動。(笑)

2004/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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