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虹佇在船舷旁,火紅的髮與鮮紅的衣裳在海上燦爛,閃耀年輕。
海風撲打著臉龐,依舊是鹹澀的氣味。她昂首負手,就像是火紅飛鳥,洋溢活力年少。


隱約聽到呻吟,她回頭瞪了臉色慘白的隨從一眼,嘴裡罵道不中用的東西!那隨從暈了船只是睜著有氣無力的眼,斷續的喃喃道甚麼時候靠岸。燕飛虹聽著不耐煩,高聲喊道再囉唆就踢你下海!那隨從只好閉上嘴,不再絮絮叨叨。

雖是如此,但這並不影響她的心情,她仰頭望著天空,天空回以她清藍的顏色;她感受著海風,覺得異常溫柔。她還是適合這裡,這裡是她的家,而她回家了。


遠遠就見岸上空無一人,不禁有些失望,雖是要隨從隱瞞回程日期,但見岸上冷漠,心裡莫名雜感翻騰。也不待船隻靠岸,紅靴踏步,幾下漣漪,人已是在岸上,留得船上隨從大叫小姐當心!她聽了,也只不耐煩撇嘴。


 
燕飛虹走進林子裡,眼裡觸及滿林。她離開時,樹上的葉子有如今這般衰黃蕭條麼?她記得她離開時,火紅的葉開紅了眼,像烽火燎原似,好個殺氣騰騰的秋天。而如今,遍地枯衰,乾黃一片,像極處決後的刑場。她雖不曾在意草木變化,但如此惻怛,心也不禁抽動。


不遠處石上坐著一人,判衣色非父親與大哥。看著好奇,燕飛虹趨前透個究竟,見黑衣金髮,心裡揣想是父親朋友怎地從沒見過。既然是沒見過,說話也不客氣了。
「喂,你是誰?在我家林子裡幹甚麼?」
等了片刻,見那人只是閉著眼睛,神情漠漠,燕飛虹不禁大怒。「你這人好沒禮貌,跟你說話聾子麼?」
那人卻不理會,不過是神情更顯冷鬱。就是見他眼睛死閉著,讓她看了更覺討厭,像被忽視。「你瞎子阿?別人跟你說話怎麼不看著人!」罵完就見那人忽地起身,甩了披風就走。留下她氣紅了臉,跺著步伐打算追上理論。


合該湊巧,遠處女婢嚷著小姐老爺找不到妳正急著呢,就見人風風火火地趕來。燕飛虹正沒好氣,反手就是一掌。「誰要妳嚷嚷的?我又不是不回去!」見那人步伐快已走遠,只得回去見了父親,再往後算帳。 小紅靴蹬得喀喀響,那女婢摀臉紅眼眶,亦不敢離小姐太近,就怕又是挨打。


 
待來了廳堂,見父親臉色微慍,燕飛虹也只笑嘻嘻摟著父親撒嬌。
「爹,女兒回來了。」醉輕侯正打算斥女兒任性,但見女兒唇眼嬌蠻神氣,甚麼話也只得捺下。嘆了聲,撫著女兒紅髮溫聲道。「出門就像脫了韁野馬,也不知回來。」見女兒只是笑嘻嘻,毫不在意,又是搖頭嘆氣,可仍是問這問那,惹得燕飛虹嚷嚷。「爹,才多久沒見,你就像老媽子似。」不再理會父親,見兄長在 旁,開心的湊了過去。「大哥,我回來了。」雖出遊前與大哥鬧得不快,但她向來記不住不開心的事,見到大哥,仍似以往挽著衣袖撒嬌。


「回來了。」燕子丹淡淡一句,任由妹妹扯著嬉鬧。
燕飛紅疑惑,怎麼大哥好像不是很開心似?但她仍不多想甚麼,只是開心道。「大哥,我很想你。」言語間撒嬌倒是多過真心。燕子丹仍是嗯了聲,可眉眼卻有些窘迫。這些話私底下說給他聽就是,何必在人雜處說這些。
向父親謅了理由,燕子丹便逕自離開,只留燕飛虹摸不著頭腦,有些失望。「大哥怎麼了?好像不開心。」醉輕侯也沒作多想,安慰了女兒。「子丹忙著早課,等會妳再找他不遲。」轉了話題,又是囉唆女兒。「用過早飯麼?吃過的話回房歇著,路途遙遠可累了吧。」燕飛虹皺眉扁嘴,有些不耐。「爹好囉唆,我回房去了。」可不是,一回來就是說這說那,她曉得是關心,但這樣好煩。轉了腳步蹬著紅靴離開,留得醉輕侯又是搖頭嘆氣,可唇角隱然含笑。


 
回房時,見幾名女婢正忙著收拾她帶回的行囊。燕飛虹坐在椅上看著她們收拾,指點甚麼放這放那,頓覺口乾,要容衣倒茶,又忽然想起甚麼,便問容衣那黑衣金髮男人是誰。
「公子是劍中求前輩所託,暫居島上。」容衣解釋道。
燕飛虹又問。「他是瞎子麼?」這句話透著嫌惡,容衣聽著刺耳,但也只是點頭。
冷笑一聲,燕飛虹又想起稍早不快。「我看也是個聾子,理都不理人,好大脾氣。」又問了容衣,為何瞎了眼睛,容衣只得回說是給仇敵剜的,燕飛虹更是笑出聲來。
「這人可沒用,來島上八成也是為學劍法報仇。就怕他學個胡亂丟了千飛島臉。」
容衣聽了刺耳,忍不住道。「公子悟性高,島主也說是難得一見人才,婢子想應該不至污了名。」
燕飛虹橫了一眼,冷冷道。「妳和他很好麼?幹甚麼幫他說話?武功不濟給人弄瞎眼,也算他活該!就怕他瞧不起千飛劍法,不肯好好學,再去江湖上丟一次臉。」
見小姐不快,容衣也不往下說了。


燕飛虹想起方才兄長好像不怎開心,又不禁納悶。就算大哥甚麼也不問,那也別冷淡著臉,好像她又做錯事了。大哥老是不開心,她看了心裡也不快活,問他怎麼了永遠是那句沒甚麼,大哥不是討厭她吧?心底忽湧上念頭,但隨即就叫自己強拋至腦後。她起身,瞥了容衣一眼,像顧忌甚麼似,便指了另名女婢攜禮至少 主房裡。她給大哥送禮去,大哥應不再不開心罷。想了想,神情倒是滿意愉悅。




 
她來時,燕子丹正書房看書。不待高天昂通報,她便逕自掀簾而入,見兄長神情透出責難,也裝作沒這回事,只是蹬著靴子湊到兄長面前,再是衝其捲動姣好的唇。

「大哥,你看書麼?」
燕子丹應了聲並不理會妹妹,不過是轉而翻動書頁,惟神情依稀不快。
「大哥,你還喜歡我送的禮麼?」
微傾身,刻意地雙掌撳上翻開的書頁,燕子丹只好抬頭看著妹妹。
「喜歡,妳打哪弄來的?」
飛虹送的禮是柄通身透著赭紅的長劍,見其不屬凡品尋常市集罕見,不知飛虹從何得手。

「我就知道你喜歡。」燕飛虹一笑。「在路經蘇州時,救了個落水劍客,他向我典當了劍作為盤纏,我想這劍好看耍起來也輕靈,大哥你應該會喜歡,就買了它了。」但那人落魄潦倒,她可不喜歡。
燕子丹只微微一笑。「好意大哥心領了,劍妳留著罷,妳一身鮮紅那劍可適合。」不管是何上等名劍,他掛懷就只家傳千飛名劍,可就不知父親何時傳授予他。
「劍是送你的,哪有又送回我的道理?」燕飛虹剎那變了神色。
「我心領了,妳留著罷。」燕子丹仍是淡然看著妹妹,可有可無全不在心的模樣。
「你真的不要?」她怒問。見兄長冷淡神情,好像全不作回事,不將她心意視之珍貴,猛地一股氣竄上,掀匣抄劍將之舉起。
「飛虹──不要這樣。」似察覺妹妹接下動作,燕子丹有些皺眉。
「你真的不要?」燕飛虹挑高聲音,臉龐亦隨之扭曲憤怒。
「妳太任性了──我說了,不要這樣。」妹妹越無理取鬧他越不接受好意,他不喜脅迫。
「好!」欲發掌震斷卻在碰觸後猛然縮回。是劍不好還是她不好?為什麼大哥不收下?燕飛虹傷心想著。


隨手塞至獃愣著女婢懷裡,嘴裡嚷著把它扔到我看不見的地方,那女婢接過劍亦不敢多待,忙退了下去。燕飛虹回頭看了燕子丹,見大哥神情拂鬱,按捺動怒。她忍下眼眶的濕潤,看著燕子丹,聲音憤怒又挾些顫抖。「你不要的東西我也不要!」



 
 
小姐在生氣,非常生氣。
房內三名女婢交換了眼神,各自心照不宣。
容衣在外廳便聽得裡頭透出細碎的哭聲。燕飛虹好像非常傷心,她很少聽她哭的。
兩名主子在房內爭吵,便有多嘴的下人稟告島主,醉輕侯聞言大怒,立即召了人。
可現下,誰出現燕飛虹眼前誰就挨打,她根本甚麼都聽不進。

『啪』又是清脆一聲,隨即就聽房內怒吼要誰都別管她。
自內廳出來的女婢撫著紅腫的臉,有些委屈欲掉淚,倆人安慰了幾句,見島主差來的小廝還在外頭守著,容衣只好挨著皮肉疼也得進房勸勸。


甫進房,便見可摔可砸的物品碎了滿地。燕飛虹背身躺在床上摟著被子將聲音揉在被子裡頭小小聲哭著,看起來好可憐,但打起人來可痛著,容衣想著。

「小姐,島主急召。」
「不是叫妳們滾出去了麼?」燕飛虹掀被翻身,見容衣離得可遠,一副不想接近的模樣,一見就氣。
「妳過來!」聽聲就知等會將發生什麼事,但容衣也只好向前幾步。
果不其然,待她一近,又是啪的火熱一掌在頰。

「小姐別氣了,我給小姐打水洗臉好麼?」她笑了下,又將距離拉遠幾步。
「你還說?你還笑?」見容衣退了幾步身,燕飛虹更是生氣,她有這麼難讓人忍耐麼?
「妳笑甚麼?你覺得很可笑麼?」她又搧了一掌,彷彿要藉由這掌發洩她的憤恨。
「容衣不敢。」耳朵嗡嗡作響,她打這麼重幹甚麼。「只是島主等著小姐。」

「我不去!」燕飛虹聲音尖銳又憤怒,她看容衣並未哭著退下,更是有氣。
痛了就要哭,有甚麼好撐著?笑甚麼,被打了為甚麼還笑?容衣太奇怪了她看了討厭,跟大哥一樣,不高興都放在心裡。想到燕子丹,燕飛虹心裡又是一陣劇痛,大哥為甚麼要這樣對她?為甚麼他就不能溫柔的接受她的禮物?他的表情可以不要這麼冷淡,他從以前就是這樣,就是不接受她的好意,她是他妹妹又不會害 她,他幹甚麼防她像防甚麼似?
他在不高興什麼,她怎麼知道?他不說,她怎麼知道?


她瞪著容衣,就好像將對燕子丹的憤怒移轉至她。她不敢瞪著燕子丹,燕子丹的神情教她破碎,她只能朝著不相干的人發洩。 容衣面無表情的樣子更教她生氣,和大哥的神情是一樣,不高興了都是這種表情。


「妳過來!」她喊道。容衣只好幾步向前,就見燕飛虹甩了巴掌啪啪幾下。
「妳哭罷,我不會笑妳。」她睨著容衣,冷冷道。
為甚麼要哭?莫名其妙。「小姐,容衣沒事。」她忍著氣垂頭道。
聞言,燕飛虹神情大怒,搧了一掌罵道。「妳騙我!妳敢說妳不痛麼?妳幹嘛不哭?痛了就哭我又不笑妳!」就是這樣,老說沒事,這麼不坦率她看了就不喜歡。
容衣大怒,有甚麼好哭?她才不傷心,燕飛虹真是任性過頭了。「小姐,我哭不出來。」
啪!她甩了清脆一掌。「那這樣呢?妳還是不哭麼?」

燕飛虹並不想這樣,這不是容衣的錯,她自己也知道。可是她看著容衣就想到大哥也是這種隱忍的神情,為甚麼他們都是這種臉?她看了就討厭生氣。
說這些也只是藉口,她就是心情不好,而在她看來,容衣的無甚神情更教她氣憤,那是種被忽視的難堪,她不允許自己受到難堪。


容衣忍住全然憤怒,只是垂著頭撫著臉頰。太無理取鬧了,真的。把她當狗似的要哭就得哭是麼?她冷想著,一對討厭的兄妹,真的,你們一樣可惡。


「喂,想甚麼?我只是要妳哭而已,妳幹甚麼不哭?」她看著容衣頭也不抬不知想些甚麼,扣住了肩膀迫她抬頭。「妳幹嘛不說話!妳──」


容衣抬起頭,微笑在她臉孔扭曲。「小姐,我沒事。」
她的眼睛裡跳動著赤色火焰,燒灼著眼眶,唇角卻是極不自然的溫柔,笑開了臉頰的廓線。這輩子她還沒見過有人能笑成這樣,燕飛虹一怔,不知何時鬆開了手,容衣又笑了笑,說道。「小姐累了罷,等等洗了臉,睡一下好麼?」她只是怔著,看著容衣離開,心底忽然很想快些結束這混亂的一天。


燕飛虹梳洗後,便帶著有些驚懼的神色睡下了,幾名女婢也趁機收拾了一地混亂。
打理好後,容衣回房洗了臉。掬水了幾把,在銅鏡上見臉龐浮腫好不狼狽,心裡酸酸著,眼淚蠢動著要落下,她只得揉揉眼睛,想著這樣的日子何時能看見結束。
她看著水裡的自己說,告訴你,我可也是個小姐。
水裡的她只是晃動,並不說話,她凝視半晌,啪地打散水中人臉。



 

待燕飛虹見了父親,已是明日的事。
睡了一覺,氣色的確好多,但哭腫的眼睛仍未消散。醉輕侯看著女兒,好不心疼,口氣也是嚴厲。「不過甚麼事,犯得著兩人吵成這樣。」
燕飛虹看了兄長一眼,見燕子丹別過眼去,不禁又動怒,但心裡可是難過。
「子丹。」已知原委的醉輕侯目光責難。
「飛虹是好意,你收下便是,何苦退還給她,讓她心裡難過。」
「我知道錯了,父親。」燕子丹木然說著,只是垂下眼神不知想些甚麼。
醉輕侯轉頭望著燕飛虹,嚴厲的目光消了幾分。
「妳也是,儘管是生氣,也不可打人出氣,妳看妳將房裡幾個人打成甚模樣?」女兒心情不好打下人出氣他是知道,這性子是從小養出來,只怪他捨不得苛求幾句。「我知道錯了。」燕飛虹說著,眼神卻是看著燕子丹,見大哥看著遠方理也不理她,又起了心火。

 
 
出了廳堂,燕子丹行走飛快,臉色陰沉著,彷彿按捺甚麼。
燕飛虹追了上來,一把搶在跟前,眉眼全然怨怒。「你又不高興甚麼了?」
「我只是累了,想回房。」淡聲一句,繞過飛虹,卻又教她給阻著。
「我知道你氣甚麼,你氣我又害你被罵了是吧。」
「無此事,妳多心了。」笑了聲,眼神卻凜得像冰般。「飛虹,讓讓。」
「不讓,把話說清楚再走!」燕飛虹堅持著,透出撼之不動的眼神。
燕子丹眼神流轉掃視,見一干下人雖是做著手頭上事,目光卻是瞄著他倆,一股氣又從心底竄上,但也只得忍著,免得飛虹又嚷嚷,又是鬧到父親跟前。

「妳到底想怎樣?甚麼叫把話說清楚?」他盻著妹妹,頗是不耐。
燕飛虹咬了咬唇,她並不確定大哥心裡想甚麼,但她就是要讓事情說開。
「你是不是討厭我?」她皺眉問道。
「沒這回事。」他隨口道。他的確不喜飛虹某些行為。
「不要敷衍!你那甚麼眼神!」她的聲音又忽地拔高,怒紅了臉。
「不要在這嚷嚷。」見飛虹提聲又惹得下人側目,他只得拉了飛虹的手往林子而去。
大哥牽著她,這讓燕飛虹心裡好過點,但又因他冷淡的眼神而感得難過。


「好了,妳想說甚麼就說。」林子僻靜無人,些許聲音風吹草動。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很冷淡地問著。
「你為甚麼不要那劍?」她逼問著,眼神刺人。「你不是喜歡麼?」
「難道我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麼?」他冷聲回問,見飛虹一怔,好像沒預料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不是妳想怎樣就怎樣,他在心底諷想。
「那你幹嘛說你喜歡?」飛虹皺眉,心底有些話想翻騰。「你老是不高興,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看到我就是不耐煩,我做了甚麼令你討厭,你說啊!」
「沒甚麼好說,妳改不了,說了徒然白費。」又是逼迫的語氣,誰還想跟妳說甚麼?他心裡冷想著。飛虹就是這樣,霸道得以為誰都要讓她。
「你怎麼這樣說?」她生氣道。「我有這麼令你失望麼?」
「妳就只是要說這些?」燕子丹忍耐道,不想繼續。「抱歉,我想回房。」
「站住!」燕飛虹生氣的阻了去路,就是這樣,說不到幾句又生氣了。

「我發現你比我更容易生氣不耐煩,你是怎麼?你以前不會這樣。」
「那我也發覺妳比以前更令人厭煩,妳又是怎麼,妳以前不會這麼囉唆。」
燕飛虹瞪著他,細長的紅眼睫隱不去眼睛裡的怒意。「我知道你氣什麼。」
燕子丹冷笑,向來冷淡的眼睛依舊漠然,甚至有些嘲諷。飛虹會知道甚麼,不過是裝腔作勢想引他說話。

燕飛虹看了燕子丹一眼,垂下眼睫似猶豫些甚麼,不多久又揚起漂亮的紅睫毛,睜著認真的眼神,緩緩地開口。「你不喜父親對我好是不是?你覺得爹疼我而忽略你是不是?」
「沒的事,妳多心了。」燕子丹看了她一眼,沒有表情的一眼,但其實那已涵蓋所有可掩飾的表情。「又不是孩子,還會計較些甚麼,說得可好笑了。」
「我覺得是這樣。」她靜靜注視沒甚反應的兄長,心底疑惑。「每次吵架了你都是這樣不理我,我以前不懂得想,但現在想起好像也只有這樣你才會對我生氣。」
她眨眨眼睛,有些悲傷。「我說的沒錯吧。」


「妳錯了。」他冷淡說著,掩飾真正心情。「我從沒這麼想。」一股憤怒又竄上心底。飛虹憑甚麼?憑什麼自以為──以為把事情說開就能解決。她就算知道了還不是依然故我,他就是知道她不會改才懶得跟她說什麼,她說這些話就像廢話。
「我不想跟妳說了。讓讓,我要回房。」


燕飛虹慌了。不是這樣麼?她想了一整晚就只能想到這理由解釋兄長對她的冷淡,﹝她從沒想過問題是出自她身。﹞如果不是這樣,那又是如何?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不說,怎麼知道我不會改?」她突然眼神黯淡,連橫蠻的聲音都有些哀傷。她很累,向來就不擅猜心的她,怎知道大哥是在彆扭什麼?


燕子丹默然看著她好久,掙扎著想說什麼卻又不開口。說了就會改嗎?那是不可能的他自己清楚,飛虹恐怕不知道,她只是不希望大哥不理她,她只是希望他能放心思在她身上─因為她從小就享受著眾人的目光,甚至可說她也習慣他人向來把她寵在掌心裡,她只是希望我也這麼做而已。他冷冷想著,感到悲哀。


「你說話!」飛虹細尖的小臉是片慘白,眼神卻是堅持地望著他,要他說些甚麼。
「沒甚麼,是我自己不開心。」他驀然開口,決定甚麼也不說,有些事說了不見得解決那倒不如停留原點。飛紅不懂就算了,他怕自己一說只會惹得破痕擴大。這一說,就是要將一股子不滿傾出,飛虹受不了的,她或許會哭罷。燕子丹想著,儘管他不喜飛虹任性樣子,但看她難過他亦心有不忍。


見燕子丹輕描帶過,知道他不想說,就算再如何逼迫他也是不會說。
「你不說就算了。」她淡聲說著,下意識地捲著髮梢。在她極其壓抑憤怒時她總會這樣摸著頭髮,燕子丹心忖。


「沒甚麼事,我送妳回房。」他伸手輕揉了飛虹頭髮。燕飛虹閉眼想著,大哥很久沒這麼溫柔地摸著她的頭髮。她很喜歡大哥這樣的碰觸,他的袖口總會透著墨乾味兒,她喜歡這樣聞著。她忽地抱住燕子丹,額蹭著他的肩膀,樣子很是撒嬌。
燕子丹本欲拉起妹妹,兩人都大了,不是孩子,萬一下人看見又給嚼舌根了,但瞥見飛虹眼尾些許濕潤,觸上的手也只摟住她,但心卻是遙遠得連自己也摸不著。

 
 
他想起小時候,飛虹爬上樹摘了顆桃要他吃。他嫌髒不肯,兩人這樣推推拉拉。飛虹氣極,將桃一摜踩個稀爛,隨後要下人把樹砍了,下人不敢,她反倒自己拖了斧,小小身子硬是砍了幾口子,下人嚇得半死,拉著她跪了一地喊著小姐別砍,那是島主喜歡的桃樹。
後來這事鬧到父親那,父親將他訓了一頓就是罵他為甚 麼不接受飛虹好意?
為甚麼我要接受?他記得當時他回嘴,父親搧了他一掌,很燙的一掌,燙得他死心。
飛虹是好意,為甚麼不讓妹妹?這麼大了還不懂事。父親這樣說著,他只是低頭看自己的小靴子,沒有說話。
我讓她,那誰來讓我?他在心底想著。做錯事的是她,為甚麼只怪我?
而後,飛虹再也不吃桃了。因為哥哥不喜歡,他記得飛虹是這樣說。


如果那時他勉為其難咬了桃一口,那往後這些事就不會有了。可是他不接受,就像現在一樣,如果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那就太悲哀了。任性的是飛虹,從小到大她就是這樣,他越不接受她就越生氣,這有什麼好生氣?他不會懂。


 
他摟著飛虹,思緒回到遙遠的過去。
直到飛虹掙脫了懷抱他仍是陷入自己的記憶。飛虹跟他說她要回房了,但他只是站著不走,眼神遙望著遠方。飛虹等得不耐煩,生氣的看著他說你又再想甚麼?算了我不問了,問了你也不會說。她這樣說著隨即轉身離去,留了滿林僻靜。

他靜靜看著飛虹的背影,很想跟她說,我真厭惡妳的任性,妳為甚麼不改一改?
他在心底這樣說著,然後看著飛虹火似的背影焰流般地頭髮在落葉中他的視線裡消失,彷彿一簇火焰燃燒滿林這樣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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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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