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容衣端膳踟躕燕子丹房外,眉梢挹悶。

自病好,她便避燕子丹如蛇蠍,可高天昂領令出島後,醉輕侯看她人機伶辦事也勤,遂要她暫時服侍燕子丹。

自那長長迴廊一路走來,她一口氣拉拉嘆嘆得好長,待來到門前,踟躕半天也得推門而入,兩片唇抿得薄薄。

進了內堂,隨手將膳食置桌,燕子丹人還在書房,她只得隔簾低聲道。「少主,該用膳了。」

燕子丹兀自專注,聽不出這聲哪不對,祇是隨口應聲,翻了書頁,提筆加了註解,又繼而逐字閱下。

察覺燕子丹絲毫無意起身,她又喚了一聲,見無動靜,只得立身簾旁,約莫三刻,方聽得裡頭收拾書本之響。

 

燕子丹掀簾步出,見是容衣,眉毛掀了掀,纔想起高天昂昨夜已離島。

父親可真會揀,選了她伺候。抿抿唇,也不作聲,逕自往內堂而去。

膳食已擱涼,她搶了一步將原封不動的午膳端起,卻見燕子丹揮袖。

「無妨,不必撤了。」

不撤也罷,她可不必再跑趟灶房。

放下食盤,佈了碗箸,她如往常服侍小姐般立身於旁,卻見燕子丹目光移至。

「下去。」眉眼淡淡,看不出情緒。

她屈了屈膝離開內堂,在外廳守著。

不過一刻,便聽得燕子丹喚她入內收拾。

入眼,便是那賸大半的飯菜,幾乎沒吃多少。

她微怔,還是動手收拾。終究是嫌擱涼了,還不讓換。

不意瞥了燕子丹,祇見他挹鬱眉心,狹長的眸有些幽邃。

連著幾日,在收拾碗盤時她總會偷捎燕子丹一眼,見他神色平淡,卻是低眉斂眼怫鬱嗒然。少主身份嬌貴,甚麼事好如此愁眉不解,她倒是納悶。

幾天後,燕子丹讓她進了書房,承了高天昂活。

其實那也不是甚麼重活,不過是伴讀烹茶掭筆磨墨等瑣事。但這些瑣事指上燕子丹的求好心切,比甚麼粗活都還費神。

墨簾低垂,月色枕窗,不意翻滾落室,摔了一地銀暈。

案前的燕子丹搦管疾書,脊樑挺直,眸采不動。

她卻是雙眼迷濛意識渙散,勉強打直身子掭筆磨墨。

「容衣,妳不專注。」燕子丹瞳子未動,祇是輕聲道。

是了,都三更天,你幹啥不睡覺。「是容衣疏忽。」

她忍下呵欠,這稍分神,勁力忽重,頓時幾滴墨汁激散,這下,想不醒也難。

燕子丹抬眼望她,眼神流動頗有責難。「妳說妳,莽撞個甚麼。」

她垂下渙散眼神,趕緊自袖中搯出帕子擦拭,而後繼續做她的小書童。

 

她夢見了覆著面具的男人,在遙遠的彼端迴身望她。

那明明是不認識的陌生人,可為何,見著卻想哭。 

彷彿在很久以前,他們是那末熟悉且陌生。

你是誰?夢裡的她低叫。

不過想著,男人已在她身旁。

待她伸手揭開面具,卻是見到了微笑的母親。

母親豔麗依舊,摻摻柔荑摸摸她的髮。「孩子,想媽媽了嗎?」

 

容衣驀地驚醒,窗外乘著月色的海風捎了一身冰涼。

海風的味道,鹹鹹澀澀,祇覺莫名憂悶。

這裡還是書房,她還在陪燕子丹讀書。

想到此,她趕緊立了立身,悄悄瞥了案前的燕子丹一眼。

燕子丹正注視她,以那溫冷的神情瞅她。

她感到海風挾著月光揕了她全身,徹骨冰涼。

也許,她現下的臉龐,比月色還要白。

她不敢看燕子丹的眼睛,這會讓她覺得海風又捎了她一身涼。她祇是盯著案上晃動的油燈,試著用目光將之撚熄。

「罷了,今日就到此。」

擱下筆,燕子丹開口。眉眼淡淡,神情平漠難測。

她趨前收拾了案上書本與筆硯,手仍微微抖顫。

忽地,微顫的手腕被隻手按住,她迅速抬眼,對上燕子丹瞳子。

他很輕很輕的說。「怕甚麼。」

那句話如深秋落葉,迴盪心底深處。

是阿,怕甚麼。

自夢中驚醒,心就一直呈現紊亂,所以她才不經意流露害怕,因為心一但亂,就無法完美揜飾。想透這層道理後,心沉實沉實的,平穩不少。

迅速收拾了乾淨,她捧起燭台,並步至隔簾旁打起了簾,輕聲道。「少主,該安歇了。」

燕子丹看了她一眼,起身回房。

祇是,在逐漸逼進時,他止了腳步,停在她面前。

「想不到妳也有怕的時候,妳是該繼續保持現在這個模樣。」他輕笑著刺了幾句,一掃挹鬱。

她隱下厭惡的神色,表面仍是泰然不動。「容衣膽子小得很,鼠類狼犬,怎地不怕?」

燕子丹微笑,摻了些陰戾。

他柔聲道。「希望妳的回答並不是意有所指。愚昧莽撞,是沒有好處。」

而後振了衣袖,冷冷離去。

她佇了好一會,纔提步離開。

這一日,她如往常般推了門,入了內堂,擺好碗箸,便至書房請少主用膳。

還未走近,便聽得清厲的撕碎聲由房內透出。

她頓時大奇,遂想掀了簾進房,但燕子丹吩咐,沒他允准不得擅自進房。

想了想,還是偷揭了一角,不看個究竟,心裡老折騰。

燕子丹撕著書,那般慢條斯理將手中的書撕個細碎。

紙片翻滾了漂亮的弧度,悠轉落地。

就這一眼,心底有種不好預感流竄。

見燕子丹目光流動,她趕忙放下簾子,儘管動作細微,仍是教燕子丹收了眼。

裡頭揚高的聲透出。「容衣,是妳嗎?」

這一驚可不小,她連忙進了內堂端了湯,快步搶出。「湯放涼了,容衣得趕緊換一碗。」沒得讓燕子丹插話,聲未落已掩門退下。

早知就別多眼,如今又起了這樁。容衣心裡犯起嘀咕,怎麼老叫她撞著燕子丹不為人知的那面。

 

待來到灶房,先往附近溝邊倒了湯,才拎著空碗踏進。

廚娘見狀,奇道。「不是給少主送飯去?怎端了空碗回來?」

「我不注意,把湯給折了。」她隨口胡謅。那碗湯可燙,指頭都給紅了。

「湯折了不打緊,人可別燙著啦。」廚娘笑了笑,轉身盛了碗湯給她。

她也笑了。「我記住了。」接過熱湯,這回可聰明了,拉個食盤墊著。

容衣推開房門,謹慎的四處張望一圈,見內堂紗帳透出人影晃動,想是燕子丹已先行用膳。儘管不想接近,也得將湯送了去,不自覺又抿起細薄的唇。

她注意到書房隔簾下有個鐵盆,裡頭散了蒙字的紙片與灰燼,很像燒過甚麼似。她不敢多看,稟告後便掀了紗帳,端了食盤入內。

「讓少主久等。」

她沒敢正視燕子丹眼睛,祇是盛了熱湯,便屈膝退下。

還好燕子丹甚麼也沒說,也不盯著她,祇是吃著自己的飯。

原一路走來,腦裡儘想著胡謅甚麼理由解釋,現下不問,可好。

趁此空暇,她莫名想起幾日前的夢。

好久沒見到母親,不知遠在宮城的媽媽是否也會想起她。

也很久沒回家,不知婢女有無每日收拾她的房間。

再不回家,說不定也沒人認得她是誰了,她可不想終老千飛島。

胡亂想了許久,才聽見燕子丹喚她入內收拾,容衣掀開紗帳提步而進。

唔,看來今日得變天了,少主吃的可不少,平日幾近是原封不動又端回灶房。

她瞥了眼燕子丹,卻見其一掃數日挹鬱,眉梢隱笑,神色閑適的呷茶。

看來心情不錯,發生了甚麼好事?她暗想。

嘗了口湯,燕子丹垂下眼睫,瞥見容衣端盤欲退,擱下匙,輕聲吩咐。

「臨走前,書房外的物事一併收拾罷。」見容衣微怔,他微微笑。

「我知道妳看見。記住,這事兒可不許向人提起。」

「少主吩咐,容衣哪次不聽從的。」不放心的向來是你。她忍不住暗嘀咕。

「知道就好,退下罷。」拾了匙,燕子丹揮袖命她退下。

 

她在樹下挖了個洞,將鐵盆裡的紙片灰燼倒了乾淨,抔土掩上。

風飂飂的,吹得枯葉瑟響不止。她站了起來,覺得有些冷,才發覺已近深秋。

待高天昂回島後,她便不再服侍燕子丹。

過幾日,燕子丹領了高天昂與樂進出島,帶回個盲眼黑衣劍客,叫做天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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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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